明亮只好把孙二货抱回家。渐渐,孙二货出去拉屎撒尿,会忘记回家,需要明亮到街上把它找回来。明亮知道,它脑子也出问题了,记忆力开始衰退。有一天,孙二货晚上没有回家,明亮到街上去找,也没找到;第二天,孙二货还没有回来,明亮和马小萌着急了,开始去周边远处寻找,还让“天蓬元帅”的员工四处去找,也没找着孙二货。明亮打印出一份寻狗启事,写上孙二货的模样和毛色,何时走丢的,有人送回来,必有重谢等,附上孙二货的照片,和明亮的手机号码;复印出几百张,贴满大雁塔附近的大街小巷。一天过去,还是没有音信。明亮:
“孙二货,你可别死在外边呀。”
第三天上午,有人打明亮的手机,说在南郊公园的桥洞里,看到一条狗,与寻狗启事上的狗有些相像。明亮跑到南郊公园,果然,孙二货卧在公园角落的桥洞里,半睡半醒。明亮:
“孙二货,你把我吓死了。”
孙二货无精打采,也没站起来;明亮忙把它抱回了家。又半个月过去,孙二货开始不吃东西了。明亮专门给它拌了鸡肝,它用鼻子嗅了嗅,又低头趴到地上。明亮又把它抱到宠物医院,对医生说:
“三天不吃东西,这不是等死吗?”
医生拿着听诊器在孙二货身上听了一遍,说:
“它是该死了。器官都衰竭了,活着也是受罪。”
“那它咋不死呢?”
“分狗。有的狗,愿意死在家里;有的狗,不愿意死在家里。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接触的狗多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明亮突然明白,上次孙二货去南郊公园,自个儿卧在桥洞里的原因。又问:
“不愿死在家里的狗,它最想死在哪里呢?”
“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的狗,临死时,也要尊严。”
明亮点点头,明白了。从宠物医院出来,明亮把孙二货放到车上,没有回家,而是往远郊开去。明亮边开车边说:
“孙二货,既然活着是受罪,咱就死去。”
孙二货点点头。
明亮又说,“孙二货,既然你想死得远些,咱就彻底远些。”
孙二货点点头。
明亮又说,“孙二货,既然你死时不想见人,咱就彻底不见人。”
孙二货从副驾驶座位上,爬到明亮怀里,明亮抱着它开车。出了西安城,到了乡村,明亮继续往山里开;山路上,一辆车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到了一座山坡前,有一大块玉米地。明亮停下车,把孙二货从车里抱出来,走向玉米地。到了玉米地深处,左右看看,一个人没有,明亮把孙二货放到地上,对孙二货说:
“孙二货,你看这儿行吗?”
孙二货点点头,接着一瘸一拐往前走去。渐渐走远了,连头也没有回。
明亮从远郊回到家,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早,明亮又开着车,来到郊区,来到这块玉米地,想看一看孙二货的下落。也不知道孙二货死成没有;就是死了,找到它的尸首,挖个坑埋了,也就放心了。谁知在玉米地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孙二货,或它的尸首。这时明亮哭了:
“孙二货,你到哪儿去了?”
又哭,“孙二货,我想你了。”
转眼五年过去了。这天,明亮去澡堂子洗澡,听搓背的老龚说,原来在道北菜市场当经理的孙二货傻了。老龚干搓澡工之前,在道北菜市场卖过几年菜。不提这个孙二货,二十年过去,明亮已经把他忘记了;经老龚一说,明亮又想了起来。同时想起,那个叫孙二货的狗,已经走了五年了。当时把它放到远郊玉米地里,也不知它走到哪里去了。狗不知不觉没了,人也不知不觉老了。二十年前,明亮家的狗,是因为菜市场的孙二货起的名字;因为要打它,所以给它叫孙二货;现在因为思念孙二货那条狗,明亮便想去看看孙二货这个人。明亮向老龚打听出孙二货的住处,第二天上午,买了两瓶酒、四条烟,和当年去道北菜市场,第一次见孙二货,给他买的礼物一样,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拎着,去了孙二货的家。敲门,开门的是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伙子:
“找谁?”
“这是孙经理的家吗?”
“你谁呀?”
明亮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伙子;小伙子看了名片:
“哦,你是‘天蓬元帅’的老总啊,我和朋友去你店里吃过猪蹄,味道不错。你跟我爸咋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