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蹿了两头。”
又问,“明亮,你小时候眼前发黑,现在眼前还发黑不发黑了?”
明亮见到奶奶,有些陌生,奶奶问他眼前发不发黑,他只是摇摇头。直到奶奶从提包里掏出枣糕让大家吃,明亮吃着枣糕,渐渐跟奶奶熟了,突然想起什么,说:
“我好长时间没喝汽水了。”
奶奶说:“明天带你去街上喝汽水。”
奶奶来了,小两居住不下这么多人,秦家英陪奶奶吃了一顿晚饭,便带着薇薇去娘家住了。晚上,明亮跟奶奶睡在他的房间,陈长杰睡在另一个房间。躺到床上,明亮说:
“奶,还想让你喷空,好长时间没听你喷空了。”
奶奶:“好长时间没想过喷空这件事了,一时想不来该喷啥呀。”
“把过去的‘空’再喷一遍也行。”
奶奶便将黄皮子、牛和她爹的“空”重新喷了一遍。过去在延津的时候,明亮听奶奶喷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现在在武汉重新听这些“空”,反倒越听越睡不着了。奶奶见他没睡着,问:
“明亮,三年没见奶奶了,你有没有‘空’给奶奶也喷一喷呀?”
明亮想把他妈樱桃前不久来武汉找他的“空”给奶奶喷一喷,但樱桃被钢针钉在木板上,遍体鳞伤,后来又被扔到长江里,被大浪打翻,不知漂到哪里去了,他一想起来就害怕,就没敢说给奶奶;只是说:
“奶,我没‘空’。”
几十年之后明亮才知道,这个“空”当时没对奶奶喷,一辈子就没人喷了,也没机会喷了;“空”不喷出去,压到心底,就成了一辈子无法告人的心事。那时明亮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是礼拜天,陈长杰带着奶奶和明亮,去街上闲逛。路边碰到杂货铺,奶奶买汽水给明亮喝。祖孙三人,中午吃的热干面,接着去逛黄鹤楼,晚上吃的武昌鱼。周一陈长杰出车,家里就剩奶奶和明亮两个人。清早,奶奶把明亮送到学校;中午去学校接明亮,回家吃午饭;吃过午饭,再把明亮送到学校;下午放学的时候,再去学校接明亮。晚上躺在床上,除了喷空,两人也闲聊天。
“奶,你为啥到武汉来呀?”
“来看明亮啊。”
“你为啥来看我呀?”
“我做了一个梦。”
“啥梦呀?”
“一个人说:‘你该去看看明亮了。’”
“这个人是谁呀?”
“看不清面目,听声儿,好像是你爷爷。”
“我爷爷不是死了吗?”
“都死了两年了。”
“奶,咱家院子里的大枣树今年结枣了吗?”
“比往年结得还多。我估摸,今年打枣,能打四麻袋。”奶奶问,“明亮,武汉好不好哇?”
明亮摇摇头。
“为啥不好?是后妈对你不好吗?”
说后妈对他不好也对,因为后妈不爱搭理他;比后妈更让明亮害怕的,还是亲妈樱桃在武汉的遭遇,有人给妈浑身上下钉满了钢针;但他不敢把这些说给奶奶,只是说:
“奶,我想跟你回延津。”
“那可不成啊,你在这儿还要上学呢,武汉是大城市。”
“奶,要不你别回延津了,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吧。”
奶奶:“我不走,薇薇和她妈就没地方住呀。”
又说,“再说,秋天到了,我还得回去打枣呢。”
奶奶在武汉住了半个月,要回延津了。陈长杰、秦家英带着明亮和薇薇,把奶奶送到车站。奶奶临上车之前,明亮拉着奶奶的手:
“奶,你啥时候还来呀?”
“等收了大枣就来。”
“奶,你可别骗我呀。”
“我不骗你。”
接着,火车就把奶奶拉走了。
一个月之后,陈长杰收到电报,奶奶死了。明亮长大之后想,奶奶临死之前一个月,来武汉一趟,是为了看明亮最后一眼;又想到,奶奶在武汉时说,她来看明亮,是爷爷在梦里让她来的,也许,爷爷知道奶奶很快要走了,提醒了她;爷爷生前抠门,不切枣糕给明亮吃,死后,却知道惦记明亮了。陈长杰:
“你看,一个月之前还好好的。”
又说,“一个月之前,她还来武汉了。”
又说,“多亏她来武汉了,大家见了最后一面。”
陈长杰要回延津奔丧。明亮也要跟陈长杰回去。陈长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