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机务段的职工有五千多人,陈长杰刚来时,除了舅舅,谁都不认识;对同事,慢慢才熟悉起来;刚当司炉,如何往炉膛里填煤,火车启动时填多少,跑起来填多少,多快的速度填多少,平原上填多少,山路填多少,填煤又如何省煤,都有诀窍,一切都要从头学起;父子俩睡单身宿舍,等于在武汉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陈长杰来武汉之后,没想过再成家这件事。陈长杰早年爱说话,现在不爱说话了;早年爱说笑话,现在不爱说笑话了。不知不觉,三年就过去了。
这年四月三十号晚上,机务段举办职工联欢晚会,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所谓联欢,就是机务段各个单位,如车务处、地勤处、保障处、车站处、后勤处等等,组织职工自己编排一些节目,在机务段的大礼堂演出。四月三十号下午,陈长杰刚刚出车回来;陈长杰当司炉不在客车上,在货车上;货车拉的是货物,比客车要重;五天煤扔下来,身体便有些乏;知道这天晚上大礼堂有联欢,他不想去看,想在单身宿舍睡个安稳觉;无奈明亮是个六岁的孩子,喜欢热闹,吵着嚷着,非要去看演出,陈长杰只好换件衣服,拉着明亮去礼堂看节目。
当时机务段的段长姓闵,像这种逢年过节的职工联欢,他有时参加,有时不参加,全看他的忙闲。今年五一节的晚会,他本来不参加,因为铁道部一位副部长,昨天从长沙过来,在武汉稍做停留,他需要陪同;到了傍晚,副部长突然接到北京一个电话,让他马上赶回北京开会,他连晚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忙忙上了去北京的火车;闵段长把副部长送到车站,回到段里,扒了两口饭,看到窗外大礼堂张灯结彩,想起大礼堂今晚有节目,便信步来到大礼堂。段长一来,台上台下全知道了;节目开始,台上的表演更加认真,台下观众鼓掌更加热烈。节目从机务段办公室表演的湖北花灯开场,接着是保障处的龙船调,客运处的相声,电务处的双簧,但到了车务处,节目出了故障;本来他们要演汉剧《贵妃醉酒》片段,报幕员报过演出单位和节目,演员却没登场,接着就冷场了。大礼堂里“嗡嗡”地起了议论。闵段长站起来问:
“车务处怎么回事?怎么断章了?”
机务段俱乐部主任从舞台一侧跑过来,对闵段长说:“段长,临时出了故障。”
“啥意思?”
“车务处演贵妃的演员,突然拉肚子,登不了台了。”俱乐部主任又对台侧的车务处处长喊:“老吴,要不你们换一个节目吧?”
但车务处事先没有排练别的节目,急手现抓,哪里换得出来?车务处处长老吴面红耳赤:
“没想到会拉肚子呀,没准备别的节目呀。”
俱乐部主任对闵段长说:“段长,你看,情况有些突然;接下来是后勤处的歌舞《庆丰收》,要不节目往下走吧。”
谁知闵段长急了:“那不行,这不是一个节目的事。”指着车务处处长老吴,“吴大头,你怎么回事,做事总是这么顾头不顾腚的,为什么事先不准备预案?如果一个司机拉肚子,这列火车就停开了不成?这是武汉机务段的工作作风吗?一个节目都出故障,怎么能开好火车呢?”
车务处处长老吴尴在那里,俱乐部主任也尴在那里,机务段礼堂能盛一千多人,一千多人又“嗡嗡”起了议论。陈长杰是司炉,也属于车务处;他过去在延津当过演员,不怵场;看到大家一块儿尴在那里,便站了起来:
“我是车务处的,我给大家表演个节目行吗?”
俱乐部主任:“你会演什么?”
陈长杰:“我是河南人,我给大家唱段豫剧吧。”
没想到闵段长来武汉机务段当段长之前,在郑州机务段当过副段长,在河南待过十多年,一听陈长杰要唱豫剧,转怒为喜:
“你会唱豫剧?你会唱哪一出呀?”
陈长杰:“我会唱《白蛇传》。”
闵段长:“《白蛇传》好,《白蛇传》我听过。”对俱乐部主任:“让他上台试试。”又指着车务处处长老吴:“幸亏有人单骑救主,不然看你怎么下台。下不为例啊。”
老吴擦着头上的汗:“段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陈长杰交代身边的明亮在座位上坐好,不要乱跑,便登上舞台。因他过去是职业演员,一上台,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司炉陈长杰,而成了剧中的人物;扬腿在舞台上走了一圈,回头亮相,马上赢得满堂彩。因没有伴奏,他只好清唱,便选了在延津县国营机械厂常常清唱的“奈何,奈何?”“咋办,咋办?”一节;这一节有法海的唱段,有许仙的唱段,有白蛇的唱段,在延津与他同台的是李延生和樱桃,现在李延生和樱桃不在,他灵机一动,唱过法海,又换起表情和架势唱起了许仙;唱过许仙,又换起表情和身段,用假腔换成女声,唱起了白蛇;白蛇哭泣的时候,也假装用水袖拭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