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从武昌火车站出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一出火车站,李延生拎着提包,急忙跑到广场对面的电报大楼,给延津糖果厂打了一个长途。当时延津糖果厂就一部电话,由传达室的老张看着;上班时间,职工不准接电话,电话里说的事,由老张回头转告。李延生在电话里跟老张说,他来洛阳订酱菜,今天一大早,在旅馆发烧了,下不来床,需要在洛阳养两天病,待病好了,马上回延津,让他转告胡小凤;电话那头的老张也没当回事,说,“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放下电话,李延生觉出延津糖果厂对电话规定的好处,胡小凤不能接电话,就省去她问东问西,问他是不是犯了烦心病等麻烦。
一个多月前陈长杰来信,邀请李延生来武汉参加他的婚礼,信封上写着他家在武汉的地址,汉口京汉路大智门信义巷7号楼3单元4楼433室。出了电报大楼,李延生从身上掏出这信封,带樱桃去找陈长杰的家。由武昌到汉口,要过长江;武昌火车站旁边,有一轮渡口。李延生带樱桃来到轮渡口,便去买船票。这天风和日丽,但长江的浪还很大,波浪“哗哗”地拍着岸堤。李延生买过船票,拎着提包上船,踏板和船,在浪的涌动下左右摇晃,他突然听到樱桃说:
“延生,且慢。”
“咋了?”
“这船坐不得。”
李延生一愣:“为啥?”
“我命里犯水,一见这水,心里慌得如万马奔腾。”用的还是戏里的文词。
李延生有些气恼:“你咋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长江上风浪会这么大呀。”
“可不过长江,我们就找不到陈长杰呀。”
“我们可以走旱路,从长江大桥过去。”
李延生抖着手:“我刚才已经打听了,坐公交车走长江大桥,得多绕出几十里路,你就在船上忍忍吧。”
又说,“把你交给陈长杰,我还急着赶回延津呢,晚了,在胡小凤那里,怕就露出马脚了。”
樱桃:“可因为坐船,我慌死在船上咋办?”
又说,“魂魄本来就弱,经不起风浪啊。”
又说,“我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也无所谓了,但我这回要是死在你身体里,怕就永远出不来了。”
李延生倒慌了:“樱桃,你说走旱路,我们就走旱路,用不着这么吓人。”
又叹口气,“我算犯到你手里了。”
李延生带着樱桃,重新上岸,退了船票,去找公交车站。两人坐上公交车,公交车逢站必停,路上自行车又多,不时有人横穿马路,公交车不时刹车,这车兜兜转转,两个钟头之后,才上了长江大桥。李延生怀抱提包,拉着吊环,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樱桃觉出李延生有些不高兴,便说:
“延生,别生气了,我知道这回来武汉,你白花了不少工夫,也白花了不少钱。”
又说,“我知道你想早回延津,可我也想早回延津呀,等找到陈长杰,咱们也就前后脚回去了。”
李延生:“樱桃,咱丑话说前头,以后你在延津再遇到啥事,就不要再找我了,毕竟阴阳相隔。”
樱桃:“放心,麻烦你就这一回。”
到了汉口,李延生带樱桃下车,拿着信封,见人就问,待找到信义巷,已是中午时分。一个多月前,李延生没来参加陈长杰的婚礼,在回信中假说他的脚崴了,待一进信义巷,李延生走起路来,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担心在巷子里碰到陈长杰。
在一群高矮不一的楼房中,李延生查对着楼房一侧标出的楼号,左拐右拐,找到了7号楼;又查对门洞上标出的单元号,找到了3单元;李延生进门洞,爬楼,到了4楼,查对住家门牌号,看到楼层右侧门上,标着433的字码,便上去敲门。敲了半天,屋里没人回应。李延生又看信封,屋门上的号码也没错;便去敲对面的门打问。敲了半天,门开了,一中年人满头乱发,睡眼惺忪,待看到是不认识的人,急了:
“乱敲什么,夜班,正睡觉呢。”
李延生忙说:“对不住大哥,麻烦问一下,对面是陈长杰家吗?”
那人点点头。
“他家的人呢?”
“这还用问,没人,就是上班去了。”
“啥时候回来呢?”
“他们走时,不跟我商量呀。”
便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边关门边加了一句:“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