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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7)

作者:刘震云

“对哥好,哥知道,都在心里。”

但满县城都在传,李更生和黄晓庆好上了。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了,就刘跃进一个人蒙在鼓里。“太平洋酿造公司”有一个门卫叫张小民,张小民是李更生表姐家的孩子,因为这层关系,才能看大门。这年冬至晚上,李更生在外喝酒。从晚上喝到深夜,喝醉了,开车回酒厂。张小民这天同学聚会,也喝了二两,在保安室睡着了。李更生叫门,里面无人应。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李更生喝过酒,风一吹,身上一阵阵打颤。李更生又叫,还无人应。李更生扒大门跳进去,一脚踹开保安室,抄起桌上的木棒;这根木棒,张小民值班时,挂在腰间,类似警棍;李更生趁着酒劲,对床上的张小民一顿棒打。早年的傻大个,现在已习惯打人。挥棒时,又将床头一面镜子打碎了,玻璃纷落,一块玻璃,将张小民脸上划了一道长口子。看张小民出了血,李更生还不依不饶,照他的血脸又啐了一口:

“妈拉个×,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

扔下棒子,走了。打张小民,骂张小民,张小民都能忍。半个月后,张小民脸上的伤也好了,但留下一道疤。这疤在左脸正中。因为这道疤,他女朋友跟他吹了,张小民就急了。这天中午,刘跃进正在“祥记”后厨炒菜,张小民跑进厨房,趴到刘跃进耳朵上,悄悄说了几句话。刘跃进放下炒勺,跟张小民风风火火跑到“太平洋酿造公司”,一脚踹开李更生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间床上,将李更生和黄晓庆拿了个正着。两人都光着身子。刘跃进上去就打李更生。李更生挨了两下,没动,后来被打急了,也扑过来与刘跃进打。张小民见打了起来,跑了。黄晓庆没劝架,也穿上衣服走了。两人一场架打下来,穿着衣服的刘跃进,竟没打过光着身子的李更生。现在的李更生,真不是当年的傻大个了。李更生把刘跃进打了一顿,还光着屁股蹲在椅子上抽烟: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告我去吧!”

老婆被人搞了,捉奸又被人打了,一场窝心事,转眼间成了笑话。当天,这笑话传遍了县城。像李更生当年在学校是窝囊废一样,刘跃进现在也成了窝囊废。上小学窝囊不被人笑,老婆被人搞了就是真窝囊。第二天一早,刘跃进带着一帮亲戚,重回“太平洋酿造公司”找李更生。但李更生带着黄晓庆,早到海南卖酒去了。刘跃进见不着人,带人闯到车间,将一车间的酒瓶子全打碎了,“茅台”酒流了一地。打过,刘跃进并没有解气,脑子倒成了空白。夜里躺在床上,他费解的不是老婆跟人好了,好了一年自个儿竟蒙在鼓里,而是两个人到底因为什么好上的。老婆跟李更生好,刘跃进还能想通,可以说她嫌贫爱富;李更生与黄晓庆好,到底又图啥呢?黄晓庆长得并不好看,细眯眼,瘦脸,鼻窝里还有一撮雀斑,人也三十多了,刘跃进都没觉出她好,李更生哪里找不着女人,非要跟她好呢?纯粹为了败坏刘跃进吗?就为上小学踹过他几脚吗?当时踹他的同学多了,现在都娶了老婆,个个搞去,搞得过来吗?出了这事,刘跃进只是窝心——这道理搞不明白,刘跃进会憋死。自个儿想不明白,刘跃进便去问他信得过的朋友。他信得过的朋友,莫过于在“祥记”旁边支了个摊子打火烧的老齐。问过,老齐翻着炉上的火烧,用油手搔着头说:

“我也正纳闷儿呢。”

又问其他他信得过的人,没有一人能说通这理儿,倒是觉得刘跃进有些异常,离精神失常已经不远了。但刘跃进心里明白,他比不出这事还正常。最后,他干脆谁也不问了,直接给李更生打电话。李更生带着黄晓庆,已从海南岛到了广州,又从广州到了上海,从上海到了西安,这电话是在西安接的。李更生一开始不接电话,后来接了,以为刘跃进要说别的,见是问这个,倒也一愣,但也不遮着掩着,说:

“不图黄晓庆别的,就图她个腰,一把能掐住。”

刘跃进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自个儿跟黄晓庆过了十三年,竟没觉出她的腰,这腰与别的腰的不同。这一腰撞得,比老婆让人搞了,还让刘跃进拧巴。这腰他没发现,李更生发现了;因为这腰,刘跃进成了错的,李更生和黄晓庆倒是对的。放下电话,刘跃进活了四十二年,所有的日子都变了颜色。但这话无法对打火烧的老齐说,也无法对别的朋友说。一说,这事又转成了另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