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我叫刘跃进(47)

我叫刘跃进(47)

作者:刘震云

“你过去都调查什么?”

老邢望着窗外走动的马匹,倒不避讳:

“还能调查什么,第三者。”

严格:

“去年抓住多少对?”

老邢想了想,说:

“实数记不清了,怎么也有三十多对。”

严格大为感慨:

“社会太乱了。”

又指着老邢:

“你给社会添的乱,比第三者还大。”

老邢点头,同意严格的说法:

“真不该为了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严格又端详老邢:

“你这工作有意思,整天就是找人。”

老邢这回不同意:

“找人有意思吗?也看找谁。吃饭找熟人有意思,素不相识,满世界找他有意思吗?”

严格想了想,觉得老邢说得有道理。又问他的过去,老邢也不避讳,说他在大学是学考古学的,毕业后去了中科院考古所。也是耐不得寂寞,不愿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加上从小是农村孩子,耐不得清贫,就是自个儿耐得住,老家的亲人也耐不住,于是辞职下海,跟人经商。生意做了十年,赚过钱,也赔过钱,总起来说,赔的比赚的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欠下一屁股债。生意做不下去,几经辗转,干上了这个。老邢感慨:

“毛主席早说过,人吃亏就在不老实。一辈子挖挖人骨头,摆到展览馆,把一千年说成一万年,骗骗大家,多好。事到如今,只好抛下死人,又找上了活人。”

又感慨:

“真是从古代回到了现实。”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严格什么,严格也要跟着感慨,但老邢看看腕上的表,突然转了话题:

“你要调查什么?”

严格还没有从感慨中抽出身来,老邢已经回到了正事;严格还在水中扑腾,老邢已上了岸。慌乱之下,严格便知道老邢比他理性,接着说话也有些慌乱:

“我不是调查第三者,也就找个贼。”

老邢想了想,说:

“找贼不找警察,找我,证明这贼不简单。”

严格:

“贼倒也简单,偷的东西不简单,他偷了我老婆一个手包。”

老邢不再打问,耐心等着严格。严格只好往下说:

“手包里没多少钱,其他东西也不重要,但里边有一个U盘,里面全是公司的文件,牵涉到公司的核心机密,找警察怕打草惊蛇……”

老邢点点头,明白了:

“见到这贼了吗?”

严格:

“我没见到,我老婆见到了,这人左脸上有一大块青痣,呈杏花状。还有,他落下一送外卖的单车,箱子上有他餐馆的名字。”

也像老邢一样想了想:

“当然,他肯定也从这餐馆跑了。”

老邢点点头,这时打开皮包,掏出一沓文件:

“这单我接,下边说一下我公司的价格。”

严格用手捺住老邢的文件:

“这事有些急,最好五天能找到。如果这事拖久了,贼把U盘扔了,落到别人手里,找起来就难了,所以咱特事特办,你两天找到他,给你二十万;三天找到他,给你十五万;五天找到他,给你十万。”

严格以为老邢会感到意外,或又捂嘴偷偷笑,但老邢没笑,一本正经地说:

“严总,别以为你给多了,我也就这个价儿。”

严格愣在那里。

第二十章 刘跃进

刘跃进在马路牙子上睡到中午,让热给闷醒了。马路牙子旁边,有一幢高楼,清晨这里还是凉阴,到了中午,太阳移过来,成了蒸笼。刘跃进醒来,首先发现自己的衣服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接着发现,上身T恤上,下身裤子上,横七竖八,结出一道道白碱。刘跃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努力转动自己的脑子,才想起从昨天到今天的事,原来自己喝醉了。从马路牙子上坐起来,又感到天旋地转,马上又躺了回去。接着感到口渴。接着想起昨夜一块儿喝醉的是两个人,再探身寻找,身边不见了赵小军。旁边吐了一大溜,吐了个拐弯,是昨夜吃喝的东西,已被大太阳晒成一条蛇,似又被狗啃掉个尾巴,也不知是赵小军吐的,还是自个儿吐的。又想起两人喝醉后,本来睡在“鄂尔多斯大酒店”,一个趴在桌子上,一个倒在地上,怎么又到了马路牙子上?想着是“鄂尔多斯”的人干的,清早整理店铺,见他们喝醉了,便把他们扔到了街上。这些蒙古人,也不是东西。又想着扔出来两个人,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想着赵小军酒醒得早,酒醒后,没理刘跃进,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了。酒是一块儿醉的,却把同伴扔到街上,这个赵小军也不是脚手。接着又想起为什么喝醉,竟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劝解赵小军。这醉就有些冤。突然又想起,儿子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昨天来了北京,自己出来喝醉了,在这里睡到大中午,还把他们扔在家里,一个上午不管不问,待再见面,那混账儿子,肯定又会跟刘跃进急,不是故意的,也成了故意的。又突然想起自己这几天的遭遇,丢了个包,又捡了个包;捡包没捡着什么,丢的包里,却有六万块钱;这事还悬在半空,待刘跃进接着去找,却让别人的事耽搁半天工夫;心里开始懊悔。仨月前,刘跃进在卖猪脖子肉的老黄的女儿的婚礼上喝醉了,摸了卖鸡脖子的吴老三的老婆一把,被扣了一脸菜不说,还赔了吴老三三千六百块钱“猪手费”。祸皆从喝酒始。等思路完全跟过去接上,刘跃进慌了,也顾不得天旋地转,“骨碌”爬起来,先到路边小店买了瓶水,边喝,边踉踉跄跄向工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