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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28)

作者:刘震云

“那我昨儿的定金,不是白交了?”

突然想起什么,对棚里说:

“别是找着了,你们昧起来了吧?”

又说:

“昧钱事小,包里的东西,还我呀。”

曹哥见刘跃进这么不懂事,叹了口气,对刘跃进仍没说啥,对牌桌上的人说:

“我又犯了个错。”

牌桌上的人见曹哥这么说,有些不解,也有些紧张。曹哥接着说:

“孔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话桌上的人没听懂,有些愣怔。曹哥又说:

“从今往后,我不帮人了,帮人就是得罪人。”

这话大家听懂了。懂与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哥开始检讨自己,就证明曹哥彻底生气了。曹哥一生气,从来不怪别人,只检讨自己。这是曹哥跟别人的区别。光头崔哥见气着了曹哥,从桌前蹿起,冲到门口,照刘跃进踹了一脚:

“妈拉个×,会不会说话?”

这一脚踹到刘跃进心窝上,刘跃进猝不及防,后仰身,直挺挺倒在地上,鸭棚门口,摞着一筐筐鸭毛,刘跃进倒时,把鸭毛筐也带翻了,鸭毛在鸭棚里,飞了个满天。平日这么踹刘跃进,刘跃进不敢对光头崔哥这样的人计较,踹了也就踹了,但现在包、包里的钱和欠条,统统无望了,刘跃进就失去了理智。本来他胆子没这么大,现在也顾不得了,从鸭毛堆里爬起来,没理光头崔哥,抄起案上一把杀鸭刀,往前又蹿了一步,晃着对众人:

“我倾家荡产了,知道不知道?”

牌桌上的人,都愣在那里。愣在那里不是怕刘跃进手里的刀,他们整天杀鸭子,或跟人火并,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而是惊奇刘跃进的反应和态度。曹哥皱了皱眉,推开麻将,出鸭棚走了。光头崔哥见刘跃进搅了牌局和曹哥的心情,又要上去踹刘跃进。但没等光头崔哥上手,牌桌上另一大胖子,捷足先登,先一脚将刘跃进手里的刀踢掉,又一脚踢在刘跃进小腹上,看他胖,身子竟灵活,踢的是连环脚。连吃两脚,刘跃进的身子先被踢到空中,又落在杀鸭子的案前,身子前冲,头一下磕在案角上,登时就出了血。脑袋一出血,倒让刘跃进清醒了,蜷在地上,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又委屈,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刘跃进从曹哥鸭棚回到工地食堂,用绷带把脑袋缠上了。好在磕的口子不大,缠上绷带,血倒是止住了。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包丢了就够倒霉的,没想到又挨了一顿打。挨打该去报仇,可丢了的包,又比挨打事大。时间拖得越长,这包越不好找,又暂时顾不得报仇,还得先找包。可这包接着怎么找,他又犯了愁。警察指不上,曹哥指不上,韩胜利这样的人也是白找,条条道都堵死了,可谓山穷水尽。到了窗户上发亮,刘跃进作出一个新的决定:既然别人都指不上,只好指自己了;别人不帮自己找贼,只好自个儿上街找贼。

第二天一早,刘跃进向包工头任保良请了三天假。但他没说自己丢包的事。一是怕任保良笑话,二是这事从头至尾说起来,两句三句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在街上被人打了,要去医院看伤。任保良一开始不信,但看刘跃进的头,绷带上浸着血,张张嘴,倒没说什么。刘跃进戴上一棒球帽,骑一自行车上了街。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自己丢包的邮局门口。邮局转角邮筒前,那个五十多岁的河南老头,仍在拉着弦子唱曲儿。不过不再唱河南坠子,又改回流行歌曲;不再唱 《 王二姐思夫 》,又改回 《 爱的奉献 》。刘跃进倒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个,从丢包那天起,他就盼着偷包那贼,又回到邮局门口,于是每天给河南老头两块钱,让他替他盯着。也是昨天刚挨了打,看老头又闭着眼睛,在拼命唱 《 爱的奉献 》,跟没事人似的,刘跃进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又喝老头:

“停,停。”

老头睁开眼睛,见是刘跃进,停下唱说:

“你说的那人,一直没来过。”

刘跃进急了:

“你老这么闭着眼睛唱,他来了,你也不知道。我每天给你钱呢。”

老头见他这么说,也急了:

“不就两块钱吗?就把我看死了?我退你还不成吗?”

又嘟囔:

“到底谁有毛病啊,你想他傻呀?偷罢东西,还能再回来?”

刘跃进一愣,觉得老头说得也有道理。但他顾不得与老头理论,再理论也没用,转身骑车走了,另去别的地方寻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