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莲:
“我不告诉你了,今年我想通了。”
王公道:
“大表姐,你咋这么顽固呢?你要这么说,还是要告状。或者咱这么说,你不看别人,看我。我辛辛苦苦这二十年,你也看到了;因为你,我也犯过错误;跌倒了爬起来,能当上这个院长不容易。你不告状呢,我这个位子就能保住;你要一折腾,说不定像二十年前的荀院长一样,我也被撸了。我的帽子,就在你手里提溜着呢。”
李雪莲:
“如果是因为你的帽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刚才不是说了,今年我不告状了。”
王公道差点哭了:
“大表姐,你咋张口就是瞎话呢?咱们是姐弟俩儿,就不能开诚布公谈一回吗?”
李雪莲急了:
“谁给你说瞎话了?我说实话,你不信哩。”
抄起枣树下台阶上的提包:
“反正我说啥你都不信,我就不跟你再啰唆了,我还得去俺闺女家。你们要愿意待着,你们就待着,临走时别忘把门给我锁上。”
接着走出了院子。王公道忙又撵出去:
“你急啥哩,就是串亲戚,也等我一下,我用法院的车,把你送过去呀。”
二
县长郑重到该县上任仅三个月。从上到下的领导干部中,唯有郑重,还没有认识到李雪莲的厉害。没认识到李雪莲厉害并不是之前不知道李雪莲是当代的“小白菜”;因为她告状,曾经撤过市长县长法院院长等一干人,正因为知道,他觉得从上到下的领导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些草木皆兵。从市到县的各级政府,岂能让一个农村妇女唬住?或被一个农村妇女拿住命门?一旦被人拿住命门,软肋攥在别人手里,你就没个退路,大家年年不得安生。维稳是要维稳,和谐是要和谐,但维稳不是这么个维稳法,和谐也不是这么个和谐法。就像对付恐怖分子,你不能退让;你一退让,他就会提出新的条件,永远没个尽头。谈判不是万能的。他觉得从上到下的领导太软弱了,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事情该爆发,就让它爆发;恐怖分子要开枪,就让他开枪。当然,二十年前爆发过,撤了市长、县长、法院院长等一干人;但正是因为二十年前爆发过,现在倒应该不怕了;官场撤过人的地方,就不会再撤人了;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郑重除了有上述认识,他在另一个县当常务副县长时,曾经处理过一起上访告状的事,有过经验教训。另一个县的事态,比李雪莲告状严重多了。县上要建一个工业园,占了一个村二百多亩土地;在土地补偿款上,政府与农民一直达不成协议。这个村集结了一千多名农民,男男女女,到县政府门前静坐。县长老熊与农民代表谈判十轮,也没谈出个结果。县政府门前聚的人越来越多。老熊请示市长马文彬,可否动用警力,马文彬的回答就四个字:
“妥善处理。”
上下夹击,把老熊愁得住进了医院。老熊一病,事情就落到了郑重头上。郑重知道老熊的病是装的,在躲这马蜂窝,但郑重有郑重的想法。郑重接手之后,谁也没请示,又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农民代表叫到县政府会议室进行第十一轮谈判。农民代表进了会议室,发现里面站满了警察。警察二话不说,就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农民掀翻了,戴上手铐,堵上嘴,从县政府后门押走了。闻知自己的代表被警察抓了,县政府门口一千多农民更不干了,人群冲进县政府,砸了办公楼的窗户,推翻停在楼前的三辆轿车,并点火烧了。郑重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打、砸、抢的群众接着发现,县政府四周,开始聚集警察。警察越聚越多,聚了三四百名,有的实枪荷弹,有的拿着警棍。郑重把县里三四百名警力,全部调集过来。农民与警察发生了冲突。郑重命令警察朝天开枪。枪声一响,农民立即作鸟兽散。两颗流弹,又把两个奔跑的农民打伤了。事态就这样平息了。被抓的几个谈判代表被放了,七八个参与打、砸、抢、烧的首要分子被抓了起来,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妨碍公务罪”、“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分别被判刑三年五年不等。政府仍按初始的规定价补偿村里的土地,村民也就把钱接了,无人敢闹事了;工业园马上动工了。因开枪伤人,郑重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市长马文彬过去跟郑重不熟,通过这件事,开始对郑重大为欣赏。欣赏不是欣赏郑重开枪伤人,而是他遇到这种事不请示,敢于自己做主。换句话,敢于承担责任。一年之后,李雪莲这个县的县长调走了,郑重虽然背着处分,市长马文彬拍板,调郑重来这个县当县长。当法院院长王公道向郑重汇报李雪莲的情况,说弄不准她今年是否还会告状;王公道哭丧着脸,郑重却没有当回事。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