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退休后住在哪里呢?”武内反问道。
“我吗?我租了一段时间的房子,今年春天总算买了一座独栋小楼安顿下来。地方在多摩野的高地上。以前当法官总是搬来搬去,直到这个岁数,才有了自己的家。”
“是吗?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哪里哪里,就是一座成品小房子[1]。地产商拆了旧小区,在上面盖了几座新的独栋房。”
其实这只是他在谦虚。勋买了那片新住宅中最大的五房两厅小楼,已经把儿子夫妻喊过来住,加上家中老母,一点都不显大。
他儿子俊郎今年三十岁,大学毕业后一直干自由职业。可不知怎么的,他三四年前竟然有了挑战司考的心思,说将来想当律师。然而那只是他的借口,从那以后他连零工都不打了,一个劲管勋要钱,勋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喊到了新家。不过老母亲身体一年比一年糟糕,有了儿媳雪见帮忙,倒也能轻松不少,并非都是坏事。
“话说回来——”勋打断了谈论自己的话题,“我指导的研讨班正好有几个学生在学习冤罪,而那也是我本人感兴趣的主题。如果武内先生不介意,能请您去讲讲自己的体验吗?当然,您不必勉强……”
这多少有点利用他人不幸的嫌疑,但勋提出这件事,主要是为了拉他走出沉闷的生活,倾吐郁积在心中的话语。他觉得这不是个坏主意。
武内眨了眨眼睛,用克制却难掩欣喜的语气回答道:“我不知道能讲些什么,但只要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就去。”
黄金周结束后的第一次研讨班上课,勋就邀请了武内。
他在二十几个学生面前娓娓讲述了自己的体验。学生们都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因为当时背上受的伤,我发起了高烧,在医院病床上呻吟了三四天。由于颈部也受了伤,我几乎一动都动不了。
“那时候,刑警天天都来讯问,等到第五天我退了烧,他们就开始变脸了。此前,他们还对我说‘请早点好起来’‘我们会积极搜寻凶手’,从那天起,他们就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刑警的目光变得很犀利,给人很不高兴的感觉。他们对我说:‘武内先生,你能说实话吗?’此前我一直是发着烧回答他们的讯问,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想到这里,我就回答了‘好’。结果刑警竟然说:‘你说自己五点四十五分遭到凶手的袭击,这不太对吧?’接着又说:‘邻居家夫人五点半就听到了惨叫声。’因为他们说我打电话报警的时间是六点左右,我猜想案发时间应该是十几二十分钟之前,就估摸着回答了五点四十五分。因为当时没有看表,只能凭感觉回答。如果说是五点半,我也觉得可能是那个时间。也许是隔了三十分钟左右。于是我回答:‘可能是的。’在我改口之后,刑警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冲,还说我‘撒谎’,说‘你有谎言癖’‘不能骗人’……
“案发两个星期后,我总算出院了。回到家门口一看,那里竟挤满了媒体的人。到处都是摄影机,还有许多人随便拍照。他们只问我案发时的情况,还问我伤势如何,并没有明说什么,但我从那时就觉得自己可能被怀疑了。我猜警方是不是对媒体透露了什么消息,打算利用媒体的压力让我屈服。
“刚一出院,调布警署就每天都传唤我过去。那是自愿配合,我本可以不去,但我当时并不了解这些,刑警又每天一早开车过来接,我就老老实实地去了。我担心拒绝了会加重自己的嫌疑,连一点不高兴的脸色都不敢有。加上我的确不是凶手,一开始就不怎么在意,认为总有一天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一旦被带进警署,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审问状态。我一整天都被关在小屋子里,被警察反复审问同样的问题。他们给的压力特别大,几乎在训斥我。我也拼命解释了,可他们就是不听。警方已经完全把我认作凶手,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之间压根不存在交流。审问的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对我而言就是痛苦的煎熬。除了吃饭时间,真的是从早被审到晚。
“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我也睡不好觉。我明明是被害者之一,被卷入了凄惨的案件,精神创伤无人理会,还要遭受那种折磨,怎么可能睡得着。当时请律师已经算是晚了,再加上从早到晚被扣押在警署,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找专门从事这方面辩护的律师。我又没有家庭,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