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已经四点半了。我把东西往房间一扔,赶紧换上衣服,赶到新宿那家我打工的唱片店。六点到十点半,由我值班卖唱片。这时间里,我怅怅地望着店外穿行不息的男男女女。有全家老小,有对对情侣,有醉鬼,有无赖,有穿超短裙的青春女郎,有留嬉皮士胡子的男子,有夜总会的女招待,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各色人等——他们络绎不绝地一路走过。我拿起一张摇摆舞唱片,刚开始播放,几个嬉皮士和打扮怪异的汉子便聚到店前,有的跳舞,有的吸信纳水,有的百无聊赖地坐着不动。而放上托尼·贝内特以后,他们就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唱片店隔壁,是一家成人玩具店。一个总像睡不醒的中年男子在卖怪模怪样的性器官模型。在我看来,无一不是不知何人做何用的玩艺儿,但买卖居然相当兴旺。店斜对面的胡同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学生在大反其胃。马路对面的娱乐厅里,附近一家餐馆的厨师在玩一种需投入现金的排五点(3)游戏,以此消磨时间。脸色污黑的流浪汉蜷缩在已经关门的店檐下一动不动。一个涂着淡粉色口红、怎么看都只能是中学生模样的女孩跨进店来,问我能否放滚石乐队的《闪光的爆竹》给她听。我便拿来唱片放上,她打着响指伴奏,扭动腰肢跳起来,接着又问我有没有香烟,我抽出一支店长留下的“百灵鸟”递过去,女孩抽得有滋有味。唱片放完后,连声谢谢也不说便扬长而去。每隔十五分钟传来一阵救护车或警车的怪叫声。三个醉得五十步笑百步的公司职员冲着一个正在打公共电话的长发漂亮女孩连声叫“傻×”,嬉笑不止。
面对如此光景,头脑渐渐乱成一团,茫无头绪。这到底算什么呢?这纷纭杂陈的场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店长吃完晚饭回来,对我说:“喂,渡边,前天我和那边服装店的女的干了一家伙。”他很早就看中了在附近一家服装店做工的女孩,经常拿店里的唱片当礼物送给她。我说那不错嘛,他便从头到尾细讲一遍。“要是想搞女人嘛,”他得意洋洋地开导我,“反正就是要送东西,接下去反正就是不管死活地给她灌酒,要灌醉,一杯接一杯灌,反正。再接下去就只剩下动干戈了。简单吧?”
我抱着混乱不堪的脑袋乘电车返回宿舍,拉合窗帘,熄灯上床。刚一躺下,恍惚觉得直子即将钻进自己被窝。而一合眼,便感到她那柔软丰满的乳房紧贴着自己胸口,耳边响起她的呢喃细语,手心腾起她身体的曲线。借助冥冥夜色,我得以重返直子那狭小的天地。我呼吸草地的清香,倾听暗夜的雨声,回味月光下目睹的直子裸体,想象那被黄色雨衣拥裹的丰腴匀称的胴体清扫鸟舍、照看蔬菜的情景。于是我握住勃起的东西,一边想着直子一边自慰。一泄而出之后,混乱的头脑似乎有所平息,但还是毫无睡意。本来折腾得够疲乏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眠。
我翻身下床,在窗口前对着升旗台茫然注视良久。那没有挂旗的白色旗杆,活像一具划破夜幕的巨大的白骨。直子现在做什么呢?当然是在睡觉吧?是在那不可思议的狭小天地的暗影中安然入睡吧?但愿她别再陷入痛苦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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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沃尔沃:一种瑞典制造的轿车。
(2) 日语中,医生和老师都写作“先生”,发音相同,故有此误解。
(3) 排五点:一种用纸牌拼凑方块的赌博。
第七章
第二天是星期四,上午有体育课。我在五十米长的游泳池中游了几个来回。由于剧烈运动的关系,心情多少变得开朗些了,食欲也增加了。我在专卖套餐的店里饱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往文学院图书室走去,准备查点资料,不料在路上碰到了小林绿子。她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孩一起走路,瞥见我,便独自朝我走来。
“去哪儿?”她问我。
“图书室。”我说。
“别去那种地方,和我一同吃午饭去如何?”
“刚吃过。”
“那有什么,再吃一次就是。”
最终,我还是和绿子走进了附近一家饮食店。她吃咖喱饭,我喝咖啡。她身穿长袖白衬衣,外面套一件编有小鱼图案的黄毛线背心,挂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戴一块迪斯尼手表。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咖喱饭,一口气干了三杯白水。
“一直不在这边吧?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绿子说。
“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