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嗯,好了,对不起。”直子低声说。然后转向我,害羞似的又说了声对不起。“你吓了一跳?”
“有一点儿。”我微笑着说。
“到这儿来。”直子说。我挨她身旁坐下。直子依然在沙发上拱着膝盖,像要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近我的耳边,在耳垂上悄悄一吻,再次小声对着我的耳朵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移开身体。
“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子说道。
“我有时也那样的。”
直子浅浅地露出笑容,看着我的脸。
“嗳,可以的话,想听听你的情况,”我说,“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做什么,有什么样的人。”
于是直子以清晰的语言缓缓谈起自己一天的生活。早上六时起床,在这里吃早餐、清扫鸟舍,之后便大多去农场劳动,侍弄蔬菜。午饭前或午饭后有一小时同主治医生单独会面的时间,或者进行集体讨论。下午是自由活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讲座、野外作业或体育项目。她选听了几个讲座,有法语,有编织,有钢琴,有古代史,等等。
“钢琴由玲子姐教,”直子说,“此外她还教吉他。我们都互为师生,擅长法语的教法语,做过社会科教师的教历史,编织拿手的教编织。只就这点来说,差不多成了一所学校。遗憾的是我没一样东西可教别人。”
“我也没有。”
“反正我在这里要比在大学时学得起劲。很用功,而且用起功来觉得很有意思,可好着哩!”
“晚饭后一般做什么呢?”
“与玲子姐聊天、看书、听唱片,或到别人房间玩。就这些。”直子说。
“我练吉他、写自传。”玲子开口了。
“自传?”
“说句玩笑。”玲子笑道,“我们十点左右就上床了。如何?这生活很利于健康吧?睡觉睡得才香呢。”
我看了下表,差不多九点。“那,怕是快要睡了吧?”
“不,今天没关系,哪怕晚一些。”直子说,“好久没见了,想再谈一会。你说点什么可好?”
“刚才只我一个人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我说,“记得以前我同木月两人去看望你的情形么?在海边医院。大概是高中二年级那年夏天吧。”
“是做胸腔手术时的事吧,”直子淡淡一笑,“记得很清楚啊!你和木月骑摩托去的,提着化得软绵绵的巧克力,吃得我好辛苦。不过总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似的。”
“是啊。那时,你还写了一首长诗呢。”
“那个年龄的女孩谁都写的。”直子哧哧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时想起。海风的气味儿、夹竹桃,这个那个忽然涌上心头。”我说,“对了,木月那时常去探望你吧?”
“哪里谈得上探望,几乎没去。过后我们还因此吵了一架呢。开始时去一次,再就是和你两个,往下就没影了。你说过分不?一开始去那次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心不在焉,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带橘子去的,嘟嘟囔囔胡乱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剥开橘子让我吃,接着又嘟嘟囔囔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一晃儿人不见了,还说什么他一进医院就头疼。”说到这里,直子笑了。“在这方面他那人还一直停留在小孩阶段。还不是,哪里会有什么人喜欢医院呢!也正因为这个,人们才去看望,让病人振作起来。可这些,他竟然莫名其妙。”
“不过和我两人去的时候可不是那个样子,和普通人做的没什么两样。”
“那是在你面前嘛。”直子说,“他那人,在你面前总是那样,拼命掩饰自己弱的一面。他肯定喜欢你,所以才尽可能只让你看他好的那方面,但和我单独在一起时可就不同了,那逞能劲头就没有了,真是个心情说变就变的人。举例说吧,本来一个人口若悬河地说得好端端的,不料一瞬间突然一言不发了。这事经常发生,从小就一直这副德性,尽管他想改变自己、提高自己。”
直子在沙发上调换了一下叠架的双腿:
“他总是想改变、提高自己,却总是不能如愿,又是着急又是伤心。本来他拥有十分出色和美好的东西,却直到最后都对自己没有信心,那个也要干,这里也得改——头脑里转来转去的尽是这些。可怜的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