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而且够便宜的,从上高中时就常常来这儿吃午饭。呃,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学校严得厉害,我们来吃饭都是偷偷摸摸的。一旦给学校当场抓住,得受停学处分哩!”
绿子摘下太阳镜,同上次相比,眼睛显得有点困倦。她摆弄着左手腕上纤细的银手镯,又用小指尖摩擦似的揉揉眼窝。
“困?”我问。
“有点儿,睡眠不足啊。这个那个忙得团团转。不过也不打紧,别介意。”她说,“上次真是抱歉。出了一件大事,缠得我怎么也脱身不得,又是当天早上突然发生的,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想给餐馆打个电话,但忘了餐馆叫什么名,又不晓得你家的电话。等得你好苦吧?”
“也没什么,反正我是大闲人,时间多得不行。”
“真那么闲?”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绿子支颐展颜,看着我的脸说:“你倒还挺会关心人的。”
“不是关心,只是时间有余。”我说,“对了,那天往你家打电话,家人说你去医院来着,出了什么事?”
“往我家?”她微微蹙了下眉头说,“你怎么晓得我家的电话?”
“在学生科查的呀,还用说。谁都可以查的。”
她点了两三下头,仿佛说“原来如此”,接着又开始摆弄手镯。“是啊,我却没能想到,本来你的电话也可以那样查到的。至于医院的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不大想说,别见怪。”
“没什么,我倒像是问得太多了。”
“不不,你这说哪儿去了。只是现在我有点累,就像淋过一场大雨的猴子似的。”
“那么最好还是回家睡一觉吧,嗯?”我试着提议。
“还不想睡,走一会吧!”绿子说。
走出四谷站不大工夫,她把我领到了她当时就读的高中跟前。
经过四谷站前的时候,我蓦地想起我同直子漫无边际地行走的光景。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从同一场所开始的。我不由想,倘若那个五月里的星期日不在电车中碰巧遇到直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将与现在大为不同。但又马上推翻了这一想法,觉得即使那时不遇上直子,恐怕也不至于出现第二种结果。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也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我和小林绿子两人坐在公园凳子上,望着她就读过的高中校园。校舍墙上爬满常春藤,房脊有几只鸽子落脚歇息,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旧式建筑。院里耸立着一株高大的橡树,一缕白烟从旁边笔直地升起,残夏的阳光使得那烟格外带有一种灰的色调。
“渡边君,你知道那是什么烟?”绿子突然问。
我说不知道。
“是烧卫生巾呢!”
“呃。”我应了一声,此外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卫生巾、药棉,反正是那个用的。”绿子说着,微微一笑。“那种东西都往厕所的垃圾桶里扔,女校嘛。管勤杂的老伯伯就把它们收拢到一起,放进炉里烧掉。这不就是那烟!”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可真够了得。”我说。
“嗯。当时我每次从教室看那烟,也都这么想来着:啊,真不得了!我们学校,初中高中合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个女孩子吧!有的还没开始,就算九百人。假定其中五分之一来月经,大致就是一百八十人,就是说,每天要往垃圾桶里扔一百八十人用的卫生巾,是吧?”
“大概是的吧,精确计算我可不行。”
“可不是一般数量哟,一百八十人哩!把这些东西收在一起烧掉——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这——猜不出来。”我说。我怎么能明白这个呢!就这样,我们望了半天那缕白烟。
“我打心眼里不乐意去那所学校。”绿子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想去普通公立学校来着,去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去的普普通通的学校,我想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可父母出于虚荣心,偏偏把我塞去那里。你知道,小学如果成绩好,就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老师说了一通凭这孩子的成绩进那里没问题之类的话,结果就被硬塞到那里去了。我念了六年,却怎么都上不来好感,心里盼望的光是快些毕业快些毕业。对了,别看我这样,我还因为不迟到不旷课受表扬了呢!其实我却是那么讨厌学校。这里面的原因你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