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同女孩睡过三四次以后,我问永泽:这种事连续干过七十次,是否会觉得空虚。
“如果你觉得空虚,说明你是正人君子,可喜可贺。”他说,“和素不相识的女孩睡觉,睡得再多也是徒劳无益,只落得疲惫不堪、自我生厌,我也同样。”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卖力气?”
“很难解释。对了,你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本书写过赌博吧?同一个道理。就是说,在周围充满可能性的时候,对其视而不见是非常困难的事。你明白吗?”
“有那么点儿。”
“傍晚,女孩子们走上街头,在那一带东游西逛,饮酒消遣。她们是在寻求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我们又可以提供。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买卖,就像拧开水龙头喝水一样。我们转眼间就可以发泄,而对方又求之不得。这就是所谓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在眼前来回晃动,难道你能视而不见?自己具有这种能力,又有发挥这种能力的场所,你能默默通过不成?”
“我从没遇到过那种处境,不大明白,揣摸不出是怎么一番滋味。”我笑着说。
“在某种意义上,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永泽说。
家境富裕的永泽之所以寄宿,原因就在于他拈花惹草。他父亲担心他一个人在东京难免和女人厮混,便强制他在寄宿院里度过四年时间。当然,对永泽来说怎么都不在话下,他几乎不把什么宿舍守则放在眼里,过得随心所欲。心血来潮,他便请假夜不归宿,或去勾引女孩子,或去恋人的公寓过夜。请假在外留宿,获准相当不易,而对他却如探囊取物。只消由他开口,我也得以沾光。
从一入学开始,永泽就有一个地地道道的女朋友。她名叫初美,和他同岁,我也见过几次,是个难得的女性。她长得并不十分出众,或者不如说外表普普通通。最初我甚至想永泽怎么找这样的姑娘,然而多少交谈几句以后,谁都不能不对她怀有好感。她就是这种类型的女性,娴静、理智、幽默、善良,穿着也总是那么华贵而高雅。我非常喜欢她,心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恋人,压根儿就不会去找那些无聊的女人睡觉。她对我也中意,一再说要给我介绍她们课余活动小组里的一个低年级女孩,四人一同约会。但我不愿意重复过去的失败,适当敷衍几句便把话引开了。初美就读的大学,里边全都是百万富翁的千金小姐,同那等女孩不可能情投意合。
永泽时常同别的女孩厮混的事,她基本晓得,但一次也没有口出怨言。她真心真意爱着永泽,却丝毫不加干涉。
“配我太可惜了!”永泽说。
我也有同感。
冬天,我在新宿一家小唱片店找了一份零工,报酬并不很高,但工作轻松,一周值三个晚班即可,时间上正合适,还可低价买唱片。圣诞节的时候,我为直子买了一盘她最喜欢的亨利·曼西尼的收有《心上人》的唱片。我自己包装好,并用红绸带打了礼品结。直子送我一副她亲手织的毛线手套,大拇指部分不够长,但暖和还是很暖和的。
“对不起,我笨得很。”直子脸红了,羞涩地说。
“不要紧。瞧,这不蛮好么?”我戴上手套给她看。
“不过,这回总可以不用再把手插到大衣口袋里去了吧。”直子说。
这年冬天直子没回神户,我因为那份零工要做到年底,也待在东京没动。即使回神户,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没有想见的人。新年的时候,宿舍食堂关了门,我便在直子公寓里搭伙。两人烤年糕,简单做了个杂煮。
一九六九年一、二月间,可说是多事之秋。
一月底,敢死队发烧近四十度,卧床不起。我同直子的约会也因此告吹。我好不容易弄到两张音乐会的招待票,约好直子一同去。管弦乐队将演奏直子最喜欢的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曲,她正满怀期待。不料敢死队在床上不停地翻滚,一副垂死挣扎的狼狈相,我总不能把他扔下不管,而且也找不到代为照料他的热心人。我买来冰块,用好几个塑料袋套在一起做成冰袋,拿冷毛巾给他擦汗,每隔一小时量次体温,连衬衣也为他换了。高烧整整一天未退。但第二天清早,他居然“咕噜”一声翻身下床,若无其事地做起广播体操来了。一量体温,三十六度二,实非常人可比。
“奇怪啊,这以前我从来没发过什么烧!”听敢死队这语气,似乎罪过在我。
“可到底发烧了嘛!”我气恼地说,并把两张因他发烧而作废的票掏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