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此产生的《挪》到底是怎样性质的小说呢?这个对作品本身其实并不很重要的问题在日本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一,多大程度上属于自传;其二,是否属于“恋爱小说”。先看第一点。关于这点的争议村上本人也有责任。他一方面说《挪》具有极重的个人性质且一再强调“现实主义”,一方面又再三表白主人公渡边与他本人无关,同时又并不否认多少有相似之处。例如他在接受东京大学副教授柴田元幸采访时这样说道:
这部小说出来后,接到很多信。大家为什么都把我的小说中的“我”和现实中的我捆在一起考虑呢?不错,时代背景我是和小说相同。而且用“我”这个第一人称写小说也容易导致这种情况出现。但是有人也真是太抄近路了。
……(出场人物的喜好和我本身重合)那样的部分我想是有的。但那终归只是一个视点。因为主人公是第一人称,所以需要有相应的“感情移入”,在某种程度上。这样,我的喜好也好想法也好直接融入其中的情况也是有的。不过就拿小说里出现的“料理”来说吧,较之我的喜好,不如说游戏成分更多些——实际上我只做极其单一的东西。如切干萝卜丝啦羊栖草啦煮蒟蒻等等。但若光写这个,“料理”谈资很快就枯竭了。所以就要适当编造。明知那玩意儿做不来,但还是往下写。不是全部一丝不苟。因此,这些细小地方读者如果一一信以为真可就糟了。再比如音乐,我个人向来不怎么喜欢“甲壳虫”。倒也不是说讨厌,听还是听的。不过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和自己重合的。另外,也有的融入主人公以外的人物身上。
……(我在永泽身上的投影)多少有一点吧。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存在那种极端部分。那个人物对我是极有趣的人物。或者说有很多很多感同身受的部分。对于“我”也是这样。有的地方有同感,有的地方没有。
(村上春树访谈:《在像山羊邮信一般迷宫化的世界中》,
载于《村上春树的世界》,《Eureka》1989年临时增刊号)
此外也有不少和村上本人经历类似的地方。例如书中出现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学潮”是村上亲身经历的,渡边住的宿舍是以村上当年实际住的宿舍为原型的,主人公就读的大学显然指村上和夫人阳子的母校早稻田大学,村上学的即是戏剧专业,绿子身上多少带有村上夫人阳子的影子;主人公喜欢读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和一些美国当代作家正是村上同样喜欢的等等。可是不管怎样,《挪》是虚构的。即使“具有极重的个人性质”,即使主人公是作者的“分身”,《挪》也不是自传体小说,更不等同于自传。“但小说感觉起来就像一部自传,它偏重活生生的经验而非超自然的智力游戏和头脑风暴,而且远比其他作品更加直接地告诉我们年轻的村上第一次从神户来到东京时的真实生活状态。……《挪》最了不起的技巧上的成就也许正在于村上将自传体的日本私小说技巧创造性地用于一部完全虚构的长篇小说”(《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杰·鲁宾著,冯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6月)。
再看一下《挪》是否属于“恋爱小说”。如果说上面类似“原型研究”的探讨主要在读者(村上迷)中间展开,那么这次探讨以至争议则主要发生在文学批评界。其实,若以村上本人的说法为准,这点本来是不存在争议的。因为日文原版上下册的金色腰封上明确强调是恋爱小说。红色封面的上册写的是:“这部小说是我迄今一次也没写过的那一种类的小说,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写一次的小说。这是恋爱小说。虽然称呼十分老套,但此外想不出合适的说法。一部动人心魄的、娴静的、凄婉的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绿色封面的下册写的是:“他们所追求的大多已然失去,永远消失在进退不得的黑暗的森林深处……一部描写无尽失落和再生的、时下最为动人心魄的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其中上册的“恋爱小说”和下册“百分之百”字样的下面打了横线以示重要。既然作者本人如此言之凿凿地断定《挪》是“恋爱小说”且是“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那么别人何必在这上面争论不休呢(当然不是说不可以争论)?何况原本不是大不了的问题。问题首先在于村上本人另有说法。他在前引《创作谈》中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