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朝我睃了一眼,紧紧揪住女子鲜红前胸的手,轻轻松开了。但是,那只松开的手所蓄积的力量,看来非比寻常。女人仰面朝天摔倒在雪地上,猩红的衣裾翻了过去,雪上摊开着细白的大腿。
女人没有马上起来,从下头直瞪着高入云表的男子的眼睛。我不得已蹲下去,想扶起那女子。
“喂!”美国兵叫了一声,我回头一看,他已经叉着两脚站到我眼前来了。他招了招手,突然用极其柔和的语调对我说了句英语:
“踩,你踩她!”
我不知到底为了什么,然而他的蓝眼睛从高处发出了命令。他的宽大的肩膀后头,戴雪的金阁闪闪发光,一碧如洗的冬日的天空晶莹、温润。他的青春的眼神一点儿也不残酷。刹那之间,我感到那眼睛整个世人看了也会觉得是抒情的。这到底为什么?
他垂下肥硕的手,抓住我的领口,叫我站起来。不过,他的声音依然那样温柔,亲切。
“踩,踩呀。”
很难违抗,于是我抬起了脚。美国兵拍拍我的肩膀,我落下脚,踏在春泥般柔软的东西上。那是女人的腹部。女子闭着眼睛呻吟。
“再踩,再用力踩。”
我踩了,第一次踩下去的异样感,到了第二次就变成了爆发性的喜悦。这就是女人的肚子,我想。这就是胸,我又想。别人的肉体,原来就像皮球似的富有实实在在的弹力,这种体验真是出乎意料。
“好啦。”美国兵明确地说。接着,他小心翼翼把女子抱起来,为她掸掉泥雪,然后,也没朝我回头,从前头支撑着女子的身体走了。自始至终,那女人一直没有瞥我一眼。
来到吉普车旁边,他让女人先上车。美国兵酒醒了,他带着严肃的神情向我说了声“谢谢”。他要给我钱,我没要。他从坐席上拿出两条美国香烟,塞到我的手里。
我站在大门口雪光的反照下,面颊发热。吉普车卷起雪雾,摇摇晃晃地走远了。吉普车看不见了。我的肉体越发兴奋了。
……兴奋好容易平静下来,我心里又浮现一个伪善的喜悦的企图。喜欢抽烟的老师该会如何高兴地接受这份礼物啊!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一切都没必要袒露真情。我只不过是被人指使、被人强迫干的。要是我反抗,自己真不知道会吃多大苦头呢。
我到大书院老师的住处去。手艺高强的副司,正在为老师剃头。我站在阳光灿烂的廊缘上等着。
院子里的陆舟松将积雪映衬得光洁耀眼,宛若一枚刚折叠的崭新的船帆。剃头时,老师闭着眼睛,两手捧着一张纸接掉下的头发。剃着剃着,那头颅渐渐露出动物一般清晰的轮廓。剃完头,副司用热手巾将老师的头包起来,过一会儿又揭开。手巾下面仿佛是一个刚刚生下、并煮出来的热乎乎的大冬瓜。
我很吃力地说明来意,将两条切司特菲尔德香烟呈上,叩了头。
“喔,真难为你啦。”
老师的脸边倏忽掠过一丝微笑,没再说什么。两条香烟经过老师的手,随便摞在堆满书籍和信札的办公桌上了。
副司开始揉肩,老师又重新闭上眼睛。
我只好退下来。不满的情绪使我浑身燥热。自己不可理解的恶行、意外获得的奖赏——香烟,以及对这些毫无所知、稀里糊涂收下的老师……这一系列关联的事件中,还应该有更戏剧化、更痛烈的场面发生啊!对这一切,这位老师却浑然不晓,这又给我一个瞧不起他的重要理由。
但是,我刚想走出来,老师叫住了我。原来这时候,他正琢磨给我些恩典。
“你呀,”老师说,“一毕业,我就送你去上大谷大学。我想,你死去的父亲一定很记挂着你。你可要用功读书,以优秀的成绩报考大学。”
——这条新闻通过副司的口立即传遍整个寺院。老师说要我上大学,这是我受到无比器重的证明。我曾听到过无数遍这样的传说,过去的学徒为了获得上大学的机会,要到住持屋里住一百天,给住持揉肩。只有这样才能如愿以偿。靠家庭供给得以上大谷大学的鹤川,高兴地不住拍打我的肩膀。另一个没有得到老师任何照顾的徒弟,竟然从此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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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疮疖。
?禅宗磨炼修行者心性的考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