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会发生梦遗。这也并非有什么色欲的影像,例如梦见黑暗的街头有一只狗在奔跑,伸着火红的舌头喘气,狗脖子上的铃铛频频作响,这时我就异常兴奋。每当那铃声发出最大响声时,我就一股一股射精了。
手淫时我有一种地狱似的幻想。有为子的乳房出现了,有为子的大腿出现了。而且,我变成了一条无比渺小的丑陋的小虫。
——我踢开被窝起来,悄悄溜出小书院的后门。
鹿苑寺后面,由夕佳亭附近再向东走,有座山叫不动山。红松覆盖着山腹,松树中夹杂着茂盛的小竹子,生长着水晶花、山杜鹃等灌木。这座山上的道路我很熟悉,夜间登山也不至于跌跤。到了山顶,可以望见上京、中京,以及远方的睿山和大文字山。
我开始登山,受惊的宿鸟扑剌剌的振翅声也未能分散注意力,我分开树丛向上攀登。这次登山心中什么也不想,立即感到自己得到了治愈。到达山顶,凉风习习,吹拂着汗湿的身子。
眼下的景观使我怀疑自己的眼睛。长期以来的灯火管制解除了,京都市灯火通明,一望无垠。战后,我一次也未登过这山,这光景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奇迹。灯光形成一个立体,平面上散散落落的灯火,失去了远近感,仿佛一座纯粹由灯光组合而成的通体透明的大型建筑,生出无数尖角,扩展开翼楼,矗立于夜的中央。这才叫都市啊!惟有御所的森林没有灯光,好像一个大黑洞。
对面从睿山的一角到黑暗的夜空,时时闪现着电光。
“这是俗世。”我想,“战争结束了,灯光下人们为邪恶之念所驱使。众多男女在灯光里面对面互相凝视,立即嗅到扑鼻而来的死亡行为的气味。这无数的灯皆是邪恶的灯,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得到安慰。请吧,请让我心中的邪恶无限繁殖,大放光芒,和眼前繁华的灯火保持一一映照吧!请让包容邪恶的我心中的黑暗,和包容无数灯火的夜的黑暗,等量奇观吧!”
***
游览金阁的人大大增多起来。为了顺应通货膨胀,经老师向市里申请,门票涨价获得了批准。
以往,金阁的游客只有三三两两身着戎装,或者穿工作服和扎裤腿的规矩人。不久,占领军来了,现世浮糜的风俗凝聚于金阁的周围。另一方面,献茶的习惯又复活了,女人们穿上藏来藏去的华丽的衣衫来登金阁。在游客眼里,我们这一身僧衣形成鲜明的对照,仿佛我们扮演着闹事花和尚的角色;又像专为到某地看稀奇的游客、故意固守当地珍奇风景的居民。……尤其是美国兵,毫不客气地拉住我的僧衣袖子取笑。有的拿出一些钱,说要借僧衣照纪念相片。这还不算,因为有时缺少英语翻译,鹤川和我能诌几句英语,经常被拉去做导游。
战后第一个冬天。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下起雪来,星期六也没有停止。去学校上课,中午回家来,欣赏了雪中的金阁。
午后雪依然在下着,我穿上长筒靴,挎着书包,沿着游园路走到镜湖畔。大雪纷纷扬扬,今天我又学着孩子时代经常做的样子,对着天空张开大嘴。雪片像极薄的锡箔,似乎瑟瑟发出声响,撞在我的牙齿上,飞入我温暖的口腔里,无限地散开来,在我的鲜红的肌肉上浸润着,消融了。此刻,我联想到究竟顶上凤凰的嘴,想起那金色的怪鸟莹润而温热的尖喙。
雪使我们重温少年时候的心情。即使过了年我才十八岁。我感到体内有着少年的冲动,这难道是假的吗?
包裹在雪里的金阁之美是无与伦比的。这玲珑剔透的建筑立于雪中,任凭雪片扑入,它依旧细柱林立、肌肤清寒地站在雪地里。
为何雪不结巴呢?我想。有时,雪落下来,搪在八角金盘的叶子上,就像口吃了一下,再掉在地上。可是,当我沐浴在那毫无遮挡、痛快淋漓、漫天而降的大雪里的时候,我就忘记了内心的扭曲,犹如沐浴在音乐之中,我的精神从而恢复了严整的律动。
事实上,由于下雪,立体的金阁才成为与世无争的平面的金阁,画中的金阁。两岸红叶山上的枯枝,几乎支撑不住雪花,树林显得比平时更加裸露。而各处松树枝上,积雪团团,景观壮丽。池水结冰的表面积雪更厚,奇怪的是有些地方没有积雪,银白的大斑点像是装饰画上大胆勾勒的云朵。九山八海石、淡路岛,和池面上的雪联成一气,茂密的小松树,看上去,宛若偶然凸显于冰雪原野的中央。
无人居住的金阁,除了究竟顶和潮音洞两片屋脊,再加上漱清小屋脊,三者凸显着雪白的部分之外,灰暗、复杂的木质结构反而浮现出更清晰的黑色。我们在观看南画时,总爱把脸凑过去,瞅瞅那山中楼阁有没有住人。金阁古老黝黑的光洁的木纹,也诱使着我想窥探一下其中是否也住着人。但是,我的脸即使想靠近,定会触及寒冷的雪的绢绘,无法再进一步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