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夕阳透过西边天空耀眼的赤霞,将余晖斜斜地洒在长满青苔的原野上;抽穗的芒草如跳动的白色火焰般闪烁着。我十分疲倦,躺在野地里睡着了。轻风拂过,沙沙作响,渐渐化成人声的低语,讲述着在北上的山间、原野所举行的鹿舞的真意。
当这一地区还到处都是高达一丈多的荒草和黑森林的时候,嘉十就和爷爷等人一道从北上川的东岸迁移过来定居,开垦了一小块田,用来种粟米和稗子。
有一回,嘉十不小心从栗树上跌下来,把左膝摔伤了。每当受伤时,大家总是到西山的温泉去,搭个小茅棚,住进去养伤。这次嘉十也是如此。
碰到天气晴朗,嘉十就会出门转转。他背着食粮、味噌和锅,跛着脚一拐一拐地漫步在吐出银色花穗的芒草地里。
他蹚过一条又一条溪流,越过一块又一块巨岩,来到一片开阔的山地,这里的每棵树都像马鬃般清晰分明。这时夕阳西下,十余株青翠的赤杨树上方,发出了苍白的微光。
嘉十“嗵”一声,卸下背上的包裹,扔到草地上。然后取出用七叶树的叶子包裹的板栗饭团津津有味地吃着。连绵成簇的芒草无边无际,闪现出雪白的光亮,像波浪一样层层荡漾,仿佛要将原野彻底淹没。嘉十边吃饭团,边在心中想,那棵赤杨树笔直地挺立在芒草丛中,粗黑的树干真是挺拔魁梧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努力走了相当远一段路,但腹中仍然不很饥饿,最后板栗饭团还剩下七叶树果实那么大一块,没有吃完。
“留着喂鹿吧。鹿儿啊,请你们吃。”嘉十自言自语道,随手将饭团放到梅花草绽放的白花下。接着背上包裹,再度缓步出发。
走出没多远,嘉十忽然想起自己将手帕忘在适才休息的地方了,急忙转身往回跑。那棵黑色树干的赤杨树就在前方,及时取回手帕应该没问题。
跑着跑着,嘉十突然站住了。
直觉告诉他,附近有鹿!
有五六头鹿,正探着湿漉漉的鼻尖,几乎悄无声息地走着。
嘉十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芒草,轻轻踮着脚,踩在青苔上,慢慢靠近。
那些鹿果然来到放有板栗饭团的地方。
“哈哈,鹿儿来得可真快啊!”嘉十在喉咙中暗笑着,伏低身子,缓缓地挨到鹿群旁。
嘉十藏身在一丛芒草中,伸出脑袋一望,却惊得又立即缩回头去。有六头鹿在刚才自己歇息的草地上围成圈,正骨碌碌地转着圈子。嘉十屏息静气,从芒草丛的缝隙中,向外窥看。
太阳高悬在一棵赤杨树的树梢上方,树梢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青色光晕,仿佛是个绿色的精灵,挺立在那儿俯视着鹿群。根根芒草穗也都耀着银辉,将鹿群的皮毛,衬托得格外美丽。
嘉十兴奋极了,单膝跪地,默默地注视着鹿群。
鹿群围成一个颇大的圆圈,骨碌碌地转着。仔细观察,会发现每头鹿都好像想要走到圆圈的正中间。证据就是:不管是哪头鹿,鹿头、鹿耳、鹿眼,都朝向圆圈的中央。而且十分明显,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屡屡有鹿摇晃着脱离队伍,向圈内踏步。
圆圈的正中间,毫无疑问是嘉十留下的板栗饭团,但鹿群关注的却不是饭团,而是掉在一旁的草地上,摊开如月牙形的那条白色手帕。嘉十用手扳过酸痛的伤腿,在青苔上坐好。
鹿群慢慢地放缓转圈的速度,轮流伸出一条前腿踏向圈中,仿佛要冲进去,又忽然像吃了一惊般,急急缩回腿,笃笃笃地一阵小跑。轻快悦耳的足音,直传到原野黑土的最底层。过了一会儿,鹿群不再转圈,一起靠近白手帕立定。
嘉十耳边猛地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声,震得他身体直发抖。鹿群的心绪像风中摇曳的草穗,又如阵阵波浪一般,滚滚涌来,竟然被他感应到了。
嘉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此刻他的耳畔清晰地传来了鹿群的对话声。
“让我去瞧瞧?”
“不,太危险了,再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嘉十又听到如下对话:
“上一回狐狸就遇到了吞食炸药[1],真是惨啊!就为了一个板栗饭团,不值!”
“嗯,这话说得对。”
嘉十还听到了如下对话:
“那说不定是个活的东西。”
“哦,看上去有可能。”
这些对话嘉十都听得清清楚楚。
终于,鹿群中有头鹿下了决心,伸了伸腰,走出队伍,向圈子的正中行去。
其余的鹿都停止了转圈和谈话,齐齐望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