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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铁道之夜(41)

作者:宫泽贤治

须利耶答道:“行,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心尽力抚养他,您不必担忧。”

他刚说完,老人便双手撑地,垂下头,化成了灰烬,无影无踪。

须利耶和手握猎枪的表弟呆站着,感觉适才像做了一场噩梦。然而表弟说,他的枪膛滚烫滚烫的,子弹也少了数发;而被那几个人跪过的草地,也确实留下了杂乱的痕迹。

当然,小童也的的确确就站在草地上。须利耶终于相信这不是梦,对小童说道:“从今天起,我将把你当作我自己的孩子看待。别哭了,你原来的妈妈、兄长们,都去了幸福的天国。来,过来吧。”

须利耶领着小童回家。他们走过那片满是美丽青石块的原野,小童跟在须利耶身后,一面走一面哭个不停。

到家后,须利耶与妻子商量,要给小童取一个好名字。但花了三四天工夫,仍然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没过多久,全莎车都知道了此事,众人皆称小童为“雁童子”。想不出好名字的须利耶,便也跟着大家这么叫小童了。

朝圣老人讲到此处,稍稍喘了口气。我盯着脚下的一小片苔藓,脑海中突然清晰地浮现出那些被暗红色烈焰包裹,从空中燃烧着直坠而下的人影。老人瞅了我一会儿,继续讲述:

莎车的春天转眼将逝,原野上的白色柳絮纷纷扬扬。远方的冰山反射出道道寒光,在阳光下成片直射出去,十分刺眼,那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果树随风起舞,云雀在澄净的碧空中唱着动听的歌。雁童子这一年六岁。某个暮春的傍晚,须利耶带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缓步行走在大街上。葡萄色的重云下,蝙蝠的黑影在飞舞着。

顽童们在长杆上绑上一根绳子,做成像鞭子似的玩意儿,追逐嬉闹着。

“雁童子。雁童子。”

孩子们扔掉长杆,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大圈子,将须利耶父子围在圈中。

须利耶对孩子们笑脸相迎。

孩子们齐声高呼:

“雁童子,雁童子,大雁的孩子。从天上飞进须利耶家。”

可是有一个顽皮的孩子,却开玩笑念道:

“雁孤子,雁孤子,大雁不要的孩子。春天已来到,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众孩童听了哄堂大笑。有人捡起一块小石头,朝雁童子的脸颊飞打去。须利耶急忙用身子护住雁童子,责备众孩童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这孩子有做过坏事吗?不准取笑他,更不准扔石块!”

孩子们知道错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纷纷向雁童子道歉,好言安慰他。有个孩子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干无花果请雁童子吃。

雁童子一直不以为意,脸上挂着微笑,须利耶也露出了宽容的表情,笑着原谅了孩子们,而后领着雁童子离去。

静谧的暮霭泛出浅黄玛瑙色的光晕,须利耶问雁童子:“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哭呢?”

雁童子搂住须利耶,说:“爸爸,这不算什么!我原来的那个爷爷,身上中了七发子弹呢!”

说到这儿,朝圣老人瞧着我的脸。

我也凝视着老人饱含泪水的眼眶。老人继续讲道:

一天夜里,雁童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痛苦地说道:“妈妈,我睡不着。”须利耶的妻子听了,急忙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抚摸他的脑袋。雁童子感到自己的头脑十分疲累,就像在一张白色的网中荡来荡去。白网中悬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底下有一片像紫萁嫩芽的东西。又有白色四方形的软软的怪物,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大箱子。

须利耶的妻子忧心忡忡地告诉丈夫,雁童子在发高烧,前额炽热滚烫。须利耶双掌合十,朝着刚刚抄完的经文礼拜后,扶起雁童子,给他穿上鞋子,系上红鞋带,带他出门求医。驿站周围每一户人家都已关门休息,星光下模糊地立着一栋栋黑漆漆的屋子。便在此时,雁童子忽然听见了流水声,他想了想,问须利耶说:“爸爸,夜里水也会流动吗?”

须利耶眺望着从沙漠对面升起的泛着蓝色光芒的星星,答说:“是的,水在夜里也能流动。不管白昼黑夜,只要水流不在平地上,就会不停奔流。”

雁童子突然间觉得高烧退了,脑海中平静了下来,便想立即回到妈妈身边。他拽着须利耶的衣角,恳求道:“爸爸,带我回家吧。”于是他们掉头回家。妈妈在门口等着他们呢。刚进家门,妈妈还未闩上门,雁童子就倒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不脱,一下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