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斑马(69)

斑马(69)

作者:傅真

“比如呢?”

余姐靠得更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把嘴凑到苏昂的耳边,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信息要告诉她。

“我们中介讲过哦,以前有个女孩子许愿,说如果买彩票中了头彩就来跳裸舞还愿。后来她真的中了奖,也真的来跳了裸舞——一大清早,趁没几个人的时候,”她的瞳孔因兴奋而放大,“真人真事哦,报纸都有报道。”

哇哦!苏昂惊叹,如此极端的还愿方式,估计也没几个人可以做到……

余姐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天气太热,眼线和睫毛膏把眼睑晕染得炭黑斑驳,更为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戏剧性。

“那你刚才许诺了什么?”苏昂开玩笑地说,“不会也是跳裸舞吧?”

余姐以一种苏昂从未见过的方式笑着走开了,那笑容之诡异甚至打消了她的好奇。

在佛前跳裸舞,苏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和神社外面那些卖彩票和卖麻雀的小贩一样,都与她印象中智慧清明的佛教不尽相同。买彩票的人都抱着不劳而获的赌博心态,这难道不会激发强烈的“贪、嗔、痴”念吗?花一笔小钱,令被人为剥夺自由的鸟儿重返自由,这难道不是披着“慈善”外衣的残忍吗?而且,她能想象,要放生麻雀积累功德,某个可怜的家伙得先费老大劲儿捉来那些鸟儿——所以捉麻雀的人的灵魂会被打上一个黑色烙印吗?就为了那些有钱人能够得到所谓的“功德”?这真是一种疯狂的功德。

忽而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其实梵天并非佛教神祇,他来自印度,只不过在泰国和其他一些东南亚国家被视为佛教的护法神——佛教的底层包含着许多印度教信仰和万物有灵论。印度教的神祇往往有着和人类一样不完美的性格和命运,也许这能够解释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四面佛会宽容人类的弱点,而自身的喜恶也历历分明。

思思和陈倩走过来,问她为什么一个人站在大太阳下发呆。

苏昂说出自己的疑惑。思思摇摇头说,她不懂佛教,但她一直觉得泰国人的信仰有种自相矛盾之处。就拿曼谷的出租车司机来说吧,一看到她们这些外国人就不打表,可车里又挂着一堆护身符——“这么坑人,哪个佛会保佑你呀?”

“但你要承认啊,”陈倩说,“泰国司机还是蛮文明的,看到我们要过马路,人家大老远就会减速停车。”

思思说她认为这正是泰国人的另一个矛盾之处:他们看起来斯斯文文、慢条斯理的,开车不按喇叭,还会礼让行人——甚至礼让路上的野狗;可与此同时,他们个个也都是令人心悸的飞车选手,限速50的路就敢开100,开车并线不打灯,没有超车条件也要硬超……更别提那些摩托党了,跟开火箭没有区别,好像不要命一样……

因为生命是幻觉,苏昂故作幽默地说,以佛教徒的观点来看。

她们两个齐刷刷地看着她,像是想分辨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过了几秒,思思忽然出神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苦涩。

有时我也有这种感觉,她承认,在医院里,或者走在马路上的时候,突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就像现在,站在这里跟你们说着话,突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很多年后又来到这个地方一样……

陈倩却已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们看不远处一位身材婀娜的“美女”。

“我觉得啊,泰国人就是幻觉——”她笑着,用手掩住嘴,“最漂亮的女孩子有一半都是人妖!”

苏昂也和她们一起笑了。

“试管旅行团”离开四面佛,走上人行天桥——更确切地说,是连接在轻轨、商场、酒店、写字楼之间的、迷宫一般的空中廊道,下面跑着汽车、巴士、摩托车。这一系统的逻辑无懈可击:要想避开交通堵塞,就必须凌驾其上。于是拥挤而危险的底层被留给了疲于奔命的人们,其他人则生活在悬浮于城市之上的另一座城市。站在天桥上俯瞰四面佛的神坛,分享着彼此间波涛暗涌的沉默,苏昂无法不感到这也是她们的正在进行时:悬浮。无论是与这座城市浮于表面的联结,还是思思所描述的那种茫然与空幻——所有的“现在”都是为了模糊不定的“明天会更好”,而“现在”本身失去了意义,悬而未决,好似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