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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68)

作者:傅真

也许冻卵技术被发明出来是为了造福女性,但在一个父权社会里,它的本质是延迟生育,是女性别无选择的“选择”,更像个权宜之计。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不认同小钟的决定——在所有的坏选项里,她选了相对好的那一个。

“你男朋友没意见啊?”陈倩问,“不冻胚胎,只冻卵子?”

小钟扑哧笑了:“他那个傻子——他哪懂这些!他还以为只能冻卵呢。”

“那他想不想要小孩?”

“他倒是想要。所以听说有后悔药可高兴了,还觉得我特英明神武呢,屁颠屁颠买张机票送我来了——”她放下手机,吐了吐舌头,“其实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一直没参与她们对话的余姐怔怔地看着小钟,神情既迷惑又恐惧,就像在眺望传说中危险而诱人的远方。

如此年轻,如此清醒,如此果断,如此悲观。苏昂盯着车厢的玻璃窗,那里映照出小钟轮廓分明又不动声色的脸。她一点也不怀疑小钟爱她的男朋友,她说起他时语气中带着一种温柔的、亲昵的贬损。就算是爱他对她的仰慕,她总归用她特意为爱情保留的那一面爱着他;但她显然有很多面,而且每一面都分得清清楚楚。

泰国人也有很多面。一方面,他们温和包容,对信仰无比虔诚——走在GrandHyatt酒店附近的人行天桥上,当地人经过时总会暂停一下,朝着酒店内神坛的方向双手合十,低头膜拜,才继续匆匆赶路;而另一方面,当一个患有精神病的男子在2006年毁坏了四面佛塑像,短短几分钟内他就被周围的信众当场殴打致死。

这件事是艾伦告诉她的。惨剧发生后,一位僧人在《曼谷邮报》上发表文章,说死者得到了他的业报。这篇文章收到了很多来自西方读者的愤怒反馈。有些迷信的人们则将佛像的损坏视为灾难的预兆,而当军队一个月后发动政变推翻了他信政府时,他们认为自己的预测被证实了。

眼前的四面佛比苏昂想象中小得多——小到几乎看不清梵天的四张面孔,却是一场充满色彩、声音和气味的“盛宴”,是对“香火鼎盛”这个词的最佳注解。不计其数的万寿菊堆积在神坛前,那鲜艳的橙黄色与莲花和茉莉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排排香烛在日光下热情地滴洒蜡油,佛像在金色火苗与漫天烟雾中若隐若现。成群结队的善男信女在佛前虔诚跪拜,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她跟着思思她们买了一套花串香烛,先在佛像正面点一支蜡烛,然后按顺时针方向逐面跪拜。每拜一面,都挂一串鲜花,插上三炷香。思思告诉她,许愿时要把自己的姓名、来处、所求之事和还愿方式都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要让四面佛的每一面都听到相同的话。

苏昂留意到在她们之中,余姐是最虔诚的一个。跪拜时她总是踢掉鞋子,几乎五体投地,以一种超乎寻常的专注祈祷着,嘴唇在阴影中嚅动。小钟则是最敷衍的一个,全程墨镜遮面,所有的动作都如蜻蜓点水——跪拜时她的膝盖甚至都不会碰到地面,而且每拜完一面就忙不迭地起来拍打身上的香灰。苏昂看着小钟俏皮的丸子头和露肩连衣裙,明白自己在内心深处其实很羡慕她——没有压力,来日方长,也不曾尝过挫败的滋味。思思说她成天在外面逛街旅游,很少和她们几个待在一起。在实用的目的之外,她的泰国之行或许更像是某种前卫的宣言。

丝竹之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像一根细线在空气中浮动摇曳。四面佛旁边的空地上,几位身着泰国古代民族服装的女子不断地跟随传统音乐翩翩起舞。相传四面佛喜欢观看舞蹈,前来还愿的人往往聘请这些舞者以舞娱神,感谢神明帮助自己达成愿望。

苏昂出神地看着舞者们轻缓优美的舞姿,以及背对她们跪在前方双手合十的还愿者。她们的舞蹈不是给凡人看的,而是献给高踞在黄金宝座上的、主宰着凡人命运的梵天大神。

“你打算怎么还愿啊?”余姐不知何时踱到了她的身边。

“嗯?”

“你没跟四面佛说啊?如果愿望达成就怎样怎样?”

“哦那个,”苏昂反应过来,“就是一般的呗——请人跳舞,还有香火钱。”

“太普通了,”余姐不屑地摇头,“四面佛可能懒得理你。”

“难道要越特别越好?”

“肯定啊!”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泰国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