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到泰国时,有个同伴执意要去参观保存在曼谷法医学博物馆的SeeQuey的尸体。他是泰国最臭名昭著的食人魔,吃了六个小男孩的心和肝,被处以绞刑后还被做成干尸陈列在博物馆里——苏昂觉得这件事本身也同样阴森可怖、匪夷所思。最后他们兵分两路,一半人去看郑王庙,另一半去看食人魔。而据回来的人报告说,博物馆里不但有恐怖的干尸,居然还有拉玛八世(当今泰皇的哥哥)的头骨和验尸工具——当年拉玛八世在宫中被枪杀,至今也无任何定论……将皇室成员的头骨与食人魔的干尸一道放在博物馆里!从那时起她就隐隐感到泰国还有另一面,不仅仅是集海滩、美食、微笑、按摩于一体的人间天堂……
鲍勃正在和Alex大聊特聊流传在泰国各所大学的迷信和鬼故事。苏昂觉得他整个人饱含戏剧感,就像一块吸收了大量八卦信息的海绵。他已经喝完了四瓶啤酒,而老板娘刚刚给他送来了第五瓶。难怪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五十年,苏昂想,如果我是男人,我没准也会享受这种生活。
“你会一直待在泰国吗?”她忍不住问他。
“我猜你是在问我会不会死在泰国?”鲍勃俏皮地说,“当然。因为我想不出一个比它更好的临终地了。”
Alex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好像拿他没办法似的。
“你知道我最喜欢泰国的什么?”鲍勃说,“医院!别这么看着我,我是认真的。当然,没人真的喜欢医院,但如果你非去不可,那不如去一家看起来像五星级酒店的医院。几年前我住院动手术——小肠里长了个肿瘤——住在Bumrungrad……”
苏昂知道Bumrungrad医院。它是亚洲最大的私立医院,重点接待国际病人,在很多医学领域享有盛名,尤其是整形手术和心外科。那里还有全世界最大的变性手术中心。当然,也是试管婴儿手术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尽管最终选择了定位为“小而美”的SMB诊所,苏昂也曾在网上反复看过Bumrungrad的图片和资料,震惊于它五星级酒店般的大厅和专业舒适的医疗环境。她还记得医院里有星巴克、麦当劳、面包房和一流的日本餐厅。医疗水平与欧美一致,费用却至少便宜四分之一,而且基本不用排队。也难怪大批外国人源源不断地涌入泰国,不只是来变性和怀孕,也来体检、做心脏手术、植发、抽脂、激光换肤……很快他们也会来这里死,苏昂记得自己有些残忍地想,因为费用要便宜得多。
“Bumrungrad里有个酒吧——你知道,毕竟是家泰国的医院嘛——他们有好些真的相当不赖的苏格兰威士忌,”鲍勃兴高采烈地说,“服务生问我,医生是否允许我喝酒,当然!我说。然后,就再没有别的问题了!”
“酒吧?在医院里?”苏昂难以置信。
“还有更棒的呢!你知道,我住在一个双人病房,我的室友跟护士说要两杯香槟。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护士真的端来了两杯香槟。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爱泰国。你在一家医院里要两杯香槟,他们就真的给你!这也是为什么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老人来说,泰国是最好的国家,也最适合死在这里——你真的可以享受你的死亡。我的意思是,至少你可以享受死前的服务。”鲍勃干笑一声,“而且,当你真的死了,也马上就被遗忘,就好像你从未存在过一样……啊哈!这也是有好处的——它鼓励你尽可能地活在当下。”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喝酒聊天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有时候很难辨别你谈话的对象是陷入了沉思还是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
“你还欠我两顿酒,鲍勃,我可没那么容易忘记你。”过了大约三个地质年代之后,Alex才勉强挤出活泼的表情,“而且,嘿,我都不知道你是个老人——”
“下个月我就80岁了。”
“说什么我都不相信。”
“两个月以前我还可以碰到我的脚指头。”他忽然站起来,有点踉跄地弯腰去试,可是碰不到。
“已经相当接近了。”Alex伸手去扶他。
但鲍勃气喘吁吁地挣脱了他的手,重重地跌坐回座位里。
“事实是,只有金钱和青春才能受人瞩目。到了一定年纪,我们就变成了隐形人。人们——不仅仅是女人——他们的目光会直接穿过我们,就好像我们压根不存在一样。而你也只能苦涩地接受,把它当成死亡的预演那样来接受。”他又喝了一口酒。“当然啦,曼谷是一个可以提供暂时性死缓的城市。一旦你发出信号——”他打了个响指,“表示你愿意付钱——为性、为服务、为医疗……一个简单的信号就可以让隐形人现身,让他们重新注意到我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