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电话另一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广播声。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惊惧如海潮般冲刷着身体。
“你在机场?”
有好几秒他没说话,接着长长叹了口气。“不带这样的,”他假意抱怨,“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他在曼谷!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四周的空气像刷了一层胶水。苏昂在大脑里飞快计算着时间——他已经到曼谷了,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到公寓;而她的飞机5点10分起飞,6点半才到曼谷……就算能把机票改早一班,到曼谷也要4点多了,无论如何都来不及……
“我在苏梅岛,”她向他坦白,“不过很快就回去了。”
她的话语悬浮在空中,似乎无法抵达平川那一头。寂静的空白重新填满他们中间。
“你在苏梅岛干什么?”
“没什么,突发奇想,说走就走,”她故意把语气转得轻快,“你怎么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不是今天出结果嘛。”
这句话几乎令她站立不稳。她走到床边,慢慢坐了下去。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到能察觉最微小的沉默,久到能听懂对方没说出来的话。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万一筛查结果是全军覆没,他不想让她独自一人在异国承受失望痛苦。他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她的嘴巴变得很干。电话里遥远含糊的人声和广播声在她耳中像擂鼓一般震响。
“心态不错啊,都能说走就走了。”无法分辨他的语气是讽刺还是欣慰。
她的心头微微有些刺痛。还好,她对自己说,还没走太远,还可以回头。
她和平川商议了接下来的计划:她会打电话问梅是否方便送一把备用钥匙到公寓,如果不行的话,平川就在公寓附近的星巴克等她回来。
“别着急,”挂电话前平川说,“等你回来我们再聊。”
是的,她想,我们得好好聊聊。
五十一
毋庸置疑,平川永远是他俩之间更谨慎的那一个。他时刻警惕着潜在的危险:没盖严的下水道井盖,致命的汽车盲区,没煮熟的食物导致沙门氏菌感染中毒……妻子非要去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做试管婴儿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苏昂完全可以想象,她莫名其妙地说走就走,飞去一个陌生岛屿,第二天又立刻飞回来,这样的事情绝对足以令他头脑中警铃大作。
她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公寓的门,却看见平川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已经九点了,她的飞机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幸亏梅帮了大忙,下午特地跑了一趟,把备用钥匙送到平川手里。当苏昂打电话去感谢她时,梅只是咯咯地笑着。“好男人哦,”她半是调侃半是话里有话地说,“不要到处乱跑啦,好好陪他。”
苏昂关掉顶灯,轻轻在沙发边坐下,借着墙角落地灯的柔和光线看着她的“好男人”。平川的头枕在靠垫上,胸口微微起伏,睡得很沉,左手垂落一旁,手指还搭在手机上。她动作很轻地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这是一张有魔力的沙发,她想,每个人坐上去都会不知不觉睡着。他已经洗过澡,换上了睡衣裤,身上有好闻的香皂味,头发服帖得像个大学男生,右手食指关节上包着一圈创可贴。她坐在那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想象自己如多年前初次相遇般观察他,试图从他身上看出陌生的东西。但这几乎已不可能。是的,他老了一些,眼角稍稍下垂,发际线略有后退,依然可以称得上有魅力,但他的一切就如同是她自己的那般熟悉。
餐桌上有他给她打包的外卖——泰式炒金边粉,包装袋上印着Central百货的logo。冰箱里还有一杯打包回来的鲜榨西瓜汁。他是不是也在Central的美食广场吃的晚饭?她发现冰箱里过期的食物都被扔掉了,简直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双手叉腰站在冰箱前的样子。
她依然毫无胃口,只得靠毅力强迫自己慢慢吃下一定分量的金边粉。平川丝毫不受影响,兀自发出轻微的鼾声,估计真是累坏了。她接着收拾行李去洗澡,但直到从浴室出来他都还在睡。
抵不过阵阵袭来的睡意,等到11点多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然后一路向下滑动,从眉毛到脸颊再到下巴。他的左脸上多了两个她从未见过的斑点,仿佛标识着岁月的流逝。平川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茫然地看着她,又看向四周,最后再次回到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