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就是告诉你:你没有怀孕。”
七
医学给人类带来希望,同时也带来太多的选择。每个月都会有新技术和新突破,但这也意味着你有机会花很多很多的钱,却依然得不到成功的保证。试管婴儿之所以特殊,不仅在于技术手段,也在于你为了一个如此之小的成功机会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投资。
苏昂从网上无数过来人的经验中学到了一件事:“不育”意味着做出决定。很多很多的决定。首先,在三次失败之后,她是应该利用新技术主动争取,还是被动地再掷一次骰子?然后,哪家医院做试管最好?国内的医院有没有PGS技术?她应该去一家成功率最高的医院,还是一家服务更人性化的,或者一家离住所最近的?网上的信息铺天盖地。每一个决定都被倾注了太多感情,因为从理论上来说,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关系着你能否拥有你那渴望已久的小宝贝。
她第一时间咨询了自己最常去的那家医院。医生当场就把她打发了出去,说你这种情况应该去看习惯性流产,不应该来做试管。她感到疑惑,说多次流产难道不可以尝试试管吗?医生没好气地说你懂不懂啊,怀不上才能做试管明白吗?你这种情况不符合试管指征,别瞎折腾了!
她兀自站在那里解释自己的情况,但医生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摘下眼镜放在桌上,身体往椅背一仰,双臂交叉在胸前。“要不你来当大夫吧,”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反正你比我们懂得都多。”
苏昂简直是落荒而逃。几天后她去了一家据说具有PGS资质的著名医院。医院里人山人海,门庭若市,排队排到地老天荒。她站在拥挤的走廊上,在脑海里演习着等会进去要说的话,尽量精简,条理分明,又不能漏掉任何重要信息,就像跟领导汇报一样。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苏昂终于明白患者并没有随意表达的权利,她必须懂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轮到她,医生听她讲完,看了报告,淡淡地说你们夫妻染色体都没问题,做不了PGS,因为国内对这一技术有诸多限制,必须是符合条件的夫妻才可以做,比如有染色体问题、有遗传病史、多次移植失败之类,并且需要相关资料证明和严格的审核程序。
“为什么呢?”她看着医生,大惑不解,“明明第三代PGS技术比一代二代成功率高,而且满足优生优育的要求,为什么国外都是想做就给做,国内就不行呢?”
“政策规定。”医生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头都懒得抬一下。
她知道不该追问,却还是没忍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政策啊?”
医生很不耐烦地抬起头,大概是看到她脸上的失落,愣了一下,施舍般吐出几个字:“性染色体。”
“什么?”
医生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排队三小时,对话三分钟。她憋了一肚子火走出医院,回公司的路上忽然恍然大悟:PGS能够把23对染色体全部筛查一遍,其中自然包括性染色体——也就是说,能够预知胎儿的性别。而性别选择在国内是不合法的。
苏昂继续在网上做她的功课,渐渐打消了在国内做PGS的念头。国内只有少数几家医院可以做,条件非常严格,手续也很繁复,而且根据她所得到的资料,国内医院无论是技术、实验室还是就医环境都和国外尚有差距。她决定开辟新的“战场”。
就像生活中的“孕妇效应”,自从开始关注此类话题,忽然之间,无数的广告帖和经验谈扑面而来,海外“战场”显然也早有国人去披荆斩棘。苏昂惊诧于出国去做试管的同胞竟如此之多,尤其是美国和泰国。起初她猜想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技术最为先进,可是慢慢看下去她就明白了——性染色体。还是性染色体。
在国内很多地方,重男轻女、延续香火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如今医学昌明,许多并无生育问题的女性也不惜大费周章出国求医,借由试管技术来实现生男孩的愿望——在美国和泰国,利用PGS技术选择胎儿性别是合法的。
也许真的是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吧——反正苏昂是无法理解这些人对于生儿子的执念。在她看来,能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去美国路途遥远,医疗费和旅费都很昂贵。相比之下,泰国是更经济实惠的选择。虽然异国求医必定有诸多不便,好在技术成熟、流程简单、环境友好。苏昂翻遍了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泰国试管的网帖、博客和微博记录,当事人需求不同,经历各异,结局有喜有悲,但几乎都异口同声地称赞泰国的医疗环境和服务态度。这一点格外打动苏昂,因为她再也不愿回到那条拥挤的走廊,不愿听医生训斥的语气,不愿被那种卑微感和负疚感洗劫——就好像生不了孩子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