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羞耻感再次汹涌而来。这些日子她到底在做什么?就像是在另一个星球度假,冒充土生土长的外星人。那是短暂而病态的冲动,一场鬼迷心窍的轻浮游戏。她怎能如此愚蠢?她怎能忘了自己是谁?赶紧回到现实中来!
“怎么了?”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假装不经意地用指尖抹了抹就快要涌出的泪水。太辣了,她故意又喝了一勺汤,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这个冬阴功怎么会这么辣啊。
吃饭中途平川接了个电话,是他的合伙人老韩打来的。他说了几句便起身,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拿着手机走出了餐厅。十多分钟后他才回来,眉头微蹙,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苏昂还以为他会跟她讲他们创业项目的事情,但他只是定了定神,便把刚端上来的芒果糯米饭放到两人中间,递给她一个叉子。
“所以,”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医生怎么说?到底靠不靠谱啊?”
她还以为他永远不会问呢。苏昂笑了笑,告诉他泰国的医疗水平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成功率嘛,每家诊所其实相差不大,对个体而言就更没意义了。
“那你的情况算是好的?”
“我的卵泡数量算是不错的,但质量怎样就不知道了。”
“那要多久才能知道?”
“你是说PGS?五天,最多六天。”她翻出保存在手机里的IVF流程图,向他详细解释取卵取精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卵子和精子将会被配成胚胎,放在培养液里培育。这些胚胎之中可能只有20%~50%能够发育到囊胚期——那时的囊胚大概已有100多个细胞,形态结构稳定,生命力也相对旺盛——然后就可以剥取5到10个滋养外胚层细胞,进行基因检测分析,筛查出异常胚胎。
“你说话好像生物老师啊,”平川调侃她,“然后医生就会选一个正常的胚胎放回你肚子里?”
“子宫里,”她纠正他,“如果有正常胚胎的话。”
“然后你就怀孕了?”
“如果胚胎能顺利着床。”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五天以后,医生就要——怎么说?给你移植这个胚胎?”
“是啊,怎么了?”
平川用纸巾擦一下嘴角。“五天以后……我可能真没法再过来陪你了,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
“没关系,”苏昂说,“我自己没问题。移植很快的,休息一会儿就能下地了。”
“可是……如果你真的怀孕了,也很快就要生了吧?”
“九个多月算很快吗?”她警觉,“有什么问题吗?”
平川摇摇头,摩挲着下巴。“就是……有点太突然了……九个月以后,我那个项目很可能刚好是最忙的时候,我是担心……”
“可是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啊。”
“是啊,”他讪笑一声,“你通知过我的。”
苏昂一下子就坐直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努力让对话维持在一种避重就轻又有迹可循的层面,尽管那把利剑始终悬在头顶,随时会斩钉截铁地落下。
她小口地抿着巴黎水,满心烦躁,勉强支撑着不显露情绪。
“没关系,不会太麻烦你,”她说,“我会请月嫂,我妈也可以过来帮忙……”
“月嫂。”他重复。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有点像在微笑,但嘴角向下弯,而不是向上,“家里住得下这么多人吗?”
“我们可以搬家,租个大一点的房子。”
“怀着孕搬家?在我这么忙的时候?”
“或者不搬。总有办法解决。”
总有办法解决。他再次重复她的话,又是那种笑容——居高临下,嘲讽中透出谴责的意味,总令她自觉渺小而愚蠢。
“干吗这么阴阳怪气啊?”她有点火大,“反正针也打了,钱也付了,反悔也来不及了。”
她的语气很冲,他也意识到了,于是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手,解释说他不是想反悔,只不过想要把之后的事情计划周全。照现在的融资趋势来看,老韩希望他尽快辞掉工作来全职做开发,而在做决定前他得列出时间表和收支计划,把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他俯在餐桌上,烛台的光从下面打上来,令他的脸熠熠生辉,仿如充满远见卓识的智者。他说他不想让她陷入无人照顾的境地,也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来参与育儿的宏大工程。所有重大的人生事件似乎都在同时发生,他需要仔细考量才能做出取舍与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