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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127)

作者:傅真

当她第一次给他看她做的包时,他只瞥了一眼就说:“这是嬉皮士背的吧?”

他说起这三个字时永远带着几分揶揄,令她感觉他并不怎么欣赏她的作品。但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离开了Fai的小店,一路上他不断地说起她的那些布包,看上去像是真心为她感到自豪。不过,显然,当一件事被赋予了商业价值,人们的态度往往也会随之更改。

他们穿过暹罗广场走向CentralWorld商场,两边尽是新潮店铺、高楼大厦和购物中心,平川目不暇接,她能看出他的惊讶。他承认他从没想到曼谷这么国际化,这么现代,这么“文明”,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第三世界国家”。苏昂知道,对于包括平川在内的很多人来说,提到曼谷,他们只会立刻联想起红灯区、人妖、破旧的街道和摇摇欲坠的吊脚楼,而在曼谷以外的地方,人们整天穿着纱笼走来走去,坐在海滩上嚼槟榔。他们没想到泰国人也会去时髦的咖啡店喝咖啡,吃牛角包,开着摩托车去豪华商场。

她忽然有点开心起来。曼谷当然并不全是暹罗广场这样的繁华地带,但她很高兴平川能亲身来到这里,见证他自以为是的偏见。她想起他曾担心泰国的政局动荡——在她出发前几个月,泰国刚爆发了一场军事政变,铺天盖地的新闻上了世界各地的报纸头版,照片上是一片红色的海洋:红T恤,红头巾,红色横幅,红色的皮卡车,甚至是红色的血……所以当她告诉平川她要去泰国做试管时,他显得忧心忡忡,就好像她在冒一个天大的险,就好像她将要和坦克正面对决。而事实上,泰国政变的本质是一场权力再分配,犹如一场使用了坦克的辩论,既不会改变政治制度,也不会阻碍经济发展,对普通民众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外国媒体总是把它说得好像天都要塌了,鲍勃曾带着嘲讽的微笑告诉她,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来到CentralWorld的七层,餐厅是她早就订好的一家。经过等位的人群,身着泰式裹裙的服务生把他们带到里面的一张桌子。

餐厅以黑色和金色为装修基调,灯光也刻意调得非常昏暗,几乎仅靠桌上的烛台照明。烛光摇曳,愈发衬得邻桌的年轻女孩眼若秋水。她正和对面的男生轻声谈笑,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橙色饮料,时不时在对方的炽热目光中垂下眼睛。平川也注意到了这漂亮的一对,他看了看他们,又与苏昂对视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苏昂不禁微笑。这也是他们之间百玩不厌的无聊游戏——在餐厅、酒店、机舱之类的公共场所,猜测身边的人们是不是情侣。

“但是快了。”平川眨了眨眼。邻桌男女之间有明显的化学反应,两人眼中只有对方,全神贯注的暧昧像一张塑料薄膜将他们紧紧包裹,每个眼神每句话都让那张薄膜轻轻颤动,随时可能一戳即碎。他们不知道最美好的就是现在,苏昂不无惆怅地想,之后的一切也许再也配不上此刻的暧昧……

她自作主张点了四个菜:黄咖喱蟹、柠檬蒸鲈鱼、冬阴功虾汤和虾酱四季豆。平川饶有兴致地翻看着菜单,说他们应该多出来吃饭——感觉很久没有找家好餐厅吃饭了。

他工作太忙,而她也早就失去了到处寻觅美食的心情。他们也很少自己下厨,总是叫外卖或在家里楼下的餐厅解决。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总是相对无言,各自看着各自的手机。

“还记得Belgo吗?”

令人怀念的名字。那是一家比利时餐厅,主打青口和啤酒。住在伦敦的时候,那家店在平川的公司附近,下班后他们常在那里碰面。店里的气氛有种大学食堂般的轻松愉快,啤酒有上百种,什么口味都有——甚至有巧克力味道的!每次他们都会点上一大锅青口,就着淡啤酒吃,再用面包或薯条把锅底的最后一滴酱汁吸干。

“我记得他们也有泰式风味的青口。”平川说。

“也不知道Belgo还在不在。”

“我一个同事上周才去过,”他忽然笑了,“说现在青口小得可怜,酱汁淡得像刷锅水!”

“哈!”她往后一仰,“那我就心理平衡了。”

服务生给他们端来巴黎水。平川举起杯子,和她的碰了一下。

“恭喜啊,”他的声音里有调侃,但更多的是愉快,“这么快就开辟了海外市场!”

她摇了摇头,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告诉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早——那些包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