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却给她讲了个故事。那是他们在曼谷度蜜月的时候,有一天深夜,两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片没有路灯的僻静区域时,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他们身边,忽然伸出手去抢Joy肩上的挎包。当下他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Joy反应快得就像一道闪电。她死死抓住挎包的皮带,用力地拉扯,居然把那个男人拉下了车,摔倒在地上。然后她跑过去,用包狠狠地砸向男人的头。对方呻吟着,双手捂着脸。她用泰语大声地斥责他。男人狼狈地扶起自行车,落荒而逃。
他们继续走着。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开始指责她的鲁莽。“他说不定会掏出刀来!”他说,“万一附近有他的同伙呢?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他捅你一刀?!”
“哎呀,我有数,”她若无其事地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也许令他惊异的并非抢劫事件本身,而是Joy在回归故土后展露出来的本性。几天后他们去了清迈,正好赶上泼水节,整座城市陷入了一场长达三天的狂欢,人潮汹涌,水花四溅。他们才刚走到大街上,十秒内已全身湿透。忽然之间,几股强劲而冰冷的水柱直击面目,令他睁不开眼睛,冷得直打哆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谁是“罪魁祸首”,Joy却已一个箭步跳上了旁边那辆皮卡车。她直接抄起后厢里的冰桶,一只手拎住那个正端着巨大水枪的花臂大汉的后领口,一言不发地把那桶冰水顺着他的脖子从脊背灌了下去……然后,趁那大汉表情扭曲、失去还手之力的当口,她又飞快地跳下车,咯咯笑着,拉着他迅速跑开。那一刻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究竟是谁,又属于何处。她拥有他完全不具备的勇敢、敏捷和街头智慧,随时准备好迎接任何意外:一个醉鬼,一条野狗,一次冒犯,一场抢劫——这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懦弱无能,同时又对她充满敬畏。
苏昂将自己代入那个情境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也对Joy充满敬畏。
“在泰国度蜜月?”她问,“你们那时还没搬回来?”
Alex摇头,“但那算是一个转折点……”
他在某次争吵又和好之后的巨大情感波动中求婚。他们去了泰国和柬埔寨蜜月旅行,在Joy心心念念的苏梅岛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回忆。但自从回到旧金山,Joy就开始闷闷不乐。泰国之行令她意识到美国的生活有太多不如人意之处,她发现自己终究是一朵来自热带的花,被连根拔起,最后只会落得在异国的冷风中枯萎凋零的结局。
还有钱的问题,他凝重地说。泰国物价便宜,生活简单,钱很禁用。可是在美国,他们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他有银行贷款要还,Joy也需要寄钱回家,还想把弟弟接到美国读书。她自己在读护理,准备考注册护士——这可算是投入产出比值最高的一条路——但她的基础太弱,学得很辛苦,也缺乏真正的兴趣。一想到将来的工作要么是在医院里面对各种痛苦和伤口,要么百无聊赖地在疗养院里发药,她就觉得人生毫无希望。加上考试很难,第一次尝试就被重挫,她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不管Alex如何开导都提不起精神。在现实的重负之下,泰国的阳光海滩就像天堂般的救赎。她第一次动了回国的心思。
心念一起,再难回头。她渐渐说服了Alex。他本来就对泰国印象极佳,那段时间又陷入了对于“跑步机人生”和“世俗标准的幸福生活”的质疑与迷茫——“那是另一个故事。”刚好他的公司正在裁员,他主动要求被裁,拿到遣散金,准备去泰国试上一试,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到曼谷不久,在鲍勃的介绍下,他去一家本地建筑设计公司面试,并成功拿到了offer。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仿佛整个世界都忽然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苏昂感觉这一切顺利得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她本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时她大概是被羡慕冲昏了头。她自问:如果有机会让你在曼谷生活几年,你会愿意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分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Alex苦笑着说下去。他们在曼谷安顿下来,他立刻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Joy又开始闷闷不乐。她一直不喜欢曼谷,又嫌他这份工作还是赚得不多,看不到未来,总在幻想着去海岛开旅馆,喜欢给他讲某某人在哪里开店赚了大钱的成功故事。他则觉得她贪心不足,永远在异想天开。他们有过很多争吵,但最终他还是不大情愿地顺从了她。他们一起搬去了苏梅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