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解开北来的绳子,有人冲过来要打我。我站起来,把脸迎上去,我说:你打吧,儿子的错,就是母亲的错。
可能因为我太老了,可能因为我是神婆的媳妇,可能因为我好像可以和神明说话,终究没有人打。
我把北来的绳子解开,我问北来:你怎么被人绑这儿了?
北来哭着说:我让惠琼带孩子走了。
我说:那难怪,是该打。
最终是新的村长来了。
那村长说:万流婶,要不你跟西来的妻子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腾挪腾挪。
我说:我不懂怎么联系。
北来说:我知道。
在村长的劝说下,大家这才暂时散去,叮嘱着,有回信就给所有人交代。
那一天,我第一次陪着北来住在他那房子里。
一开始,北来一直不说话。我说:北来,你问问丽明,丽明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帮的。
北来说:阿母,其实我知道的。西来赚的钱一直捐,剩下的钱,如果拿来补我的坑了,丽明和孩子们怎么办?
我说:北来真是好孩子,这个时候还想着西来一家子。
我说:那咱们就说好,任人骂任人打,然后拼命赚钱,咱们一起还。
北来抬起头看着我,哭着说:阿母,我一辈子都在拖累你。你当时就不应该要我的。
我说:你可是神明送给我的,我怎么能不要?
我想着,北来肯定一直没吃饭。我说:北来你帮我挑桶水来厨房,我帮你煮碗地瓜汤。
我把地瓜去了皮,洗干净,切了块。北来还是没来。
我想,北来应该太久没干粗活了,做不来,还是我来挑吧。
我正要往院子里的水井走,就听到扑通一声。
我走到水井边,没看到北来,我喊着:北来你在哪儿?我听到风声,和风送过来的海浪的声音。我没听到北来的声音。
我赶紧低下头看那井里——北来也没在里面。
我想,北来逃走了。我想,北来果然还是小孩。我想,北来又做错事了。
我走出去,站在路上,扯着嗓子喊:北来不见了。
一下子涌来一堆人,把我围起来了。有的人赶紧去抢北来房子里的东西,然后派人占房间。还有人宣称院子是他的……
我想着,西来给我买的床我还没睡过。我想着,那可是西来买给我的。
大家都在抢来抢去的时候,我还是挤进了那个北来给我准备的房间,赶紧在西来给我买的床上躺了一下。
真的如惠琼所说,像躺进一片香的大海里。
从那天起,各家都派了自家女人,每天有人来我家。不让我出门,连我去厕所都要盯着。
过了几天,村长来找我了。他说:万流婶啊,找到北来了。
我问:北来在哪儿?
我这才知道,北来不是跑了,而是走了。
他说:北来是在海边被发现的,是被浪打上来的。
我说:是不是大普公庙后面那片海啊?
村长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北来的亲生父母和爷爷奶奶就是往那片海走的。
看来北来早就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他小时候大概经常悄悄去看那片海吧。
我当了他这么多年的阿母,我竟然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会陪他去看看那片海的。
虽然多活了几十年,北来最终还是和他们一家人一起走了。
北来走了,问题却没有走。村长问我怎么联系丽明。我说:我真不知道,以前都是北来联系的。
村长说:放心,我想想办法啊。
水得和百花本来坚持要陪我,但当时百花已经不能起床了,我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把你外婆一家赶走了。现在整个房子又只剩我一个了——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总有人一直看着我。
一开始的几天,几十个人把我团团围住,连晚上都在我的房间里打地铺;到后来,他们商量着值班,每天两个人;又过了一两个月,就变成一个人值班了。
负责联系丽明的是村长,村长偶尔来,也告诉我情况。说,电话联系上丽明了,丽明在想办法。
过了几天,村长和我说:丽明和我来电话说想回来,我让她别回来。
我说:村长你真是好人。村长笑着和我说:那杨仔屎是我堂哥,他走的时候写了封遗书,遗书上交代了我要照顾你,我本来想,你们都是大人物了,照顾不到,没想到,还真可以帮上忙。
我说:你不能叫他杨仔屎,他是村长。
村长眼眶也红了。
那段时间真是辛苦了你外公水得,他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给我送来可以吃一天的饭菜,周六周日不用上班的时候就背着百花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