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在笑着,另外一个人举手了,说:其实大普公的金身被我藏在我家祖宗的骨灰盒里……但藏得最多的,竟然还真是厕所。有的和那神婆一样,就放在顶上;有的特意把厕所凿出一个洞来,再用牛粪把墙涂一遍。
有尊叫紫姑的神明最可爱,问卜了半天,说不想建庙了,她就住厕所里了。
那尊神明,用咱们现在的说法是神界的妇联主任。她估计是看到太多女人都躲在厕所里哭吧。
回忆五
天顶孔
要么入土为安,要么向天开枪
一辈子说起来很长,其实,真不经算。
你外婆我是陪她从头走到尾的,就差肚子里怀她那一程。
但我那两个儿子,你那两个舅公,我掰着指头数了又数,陪他们前前后后加起来就几十年吧。
我后来偷偷在想,我的这些孩子算我的孩子吗?到我要死了,命运那家伙会不会不认,依然说我无子无孙无儿送终?
你大舅公北来越老心越大,后来五六十岁了,我哪件事情惹他不开心了,还会?我一句:你就没当我是亲生的。说完还要委屈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哄他一下。
你二舅公西来心细,他应该早琢磨到我心里想什么了。我送他去找他生母的时候,车本来已经开了,他特意让车往后倒,摇下车窗,探出头,喊我:阿娘啊。
我回:哎。
他说:阿娘啊,你千万记得,我只有你这个阿娘。
当时你二舅公都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西装革履,头发锃亮锃亮,又和刚来找我的时候一样了,还刚被马来西亚封了什么爵。我当时不理解那个爵是什么东西,不理解他为什么领完那个什么爵就突然飞回来看我,不理解他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像小时候一样在我房里打地铺,还不理解他为什么第二天马上要坐飞机去昆明。
他那时候哭得像个孩子,还一直说对不起我。
他说:我只想去看看自己从哪儿来的。
我说:你不要哭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什么爵呢。
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认我是阿娘,我就是阿娘了。
但哪想,那却是他最后一次叫我阿娘了——他不仅没有很快回来,而且从此再没回来了。
杨万流走后,北来和西来在马来西亚的真实情况,还是你太姨回来之后才告诉我的。
那几年,北来、西来依然每个月来信,信里就说,北来去杨万流的养殖场工作了,西来还在读书。又说,西来也不读书了,也去养殖场工作了。然后说,北来、西来觉得自己岁数大了,自己出来找房子住了。然后说,北来、西来不在杨万流的养殖场工作了,北来去了码头当搬运工,西来跑去一家货运公司帮人算账……
他们每次都说:我们很好,勿念。我知道的,他们不好。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不好,阿母都是知道的。
所以我每次都请人帮我回信,回信都说:阿母想你们,阿母希望你们回来。
他们每次都回:我们过段时间就回来。
我阿妹则几个月给我来一封信,信里总是先说,北来、西来一切都顺遂,勿念。然后就说自己的事情了。说她和王双喜又结婚了,过段时间又和我说,离婚了。然后再和我说,她攒的路费够了,下个月就回来。过段时间又说,她还是等北来、西来一起回来……然后依然迟迟没有回来。
百花已经出落成一个花一样的姑娘了。在我担子快挑不动百花时,村长帮我找来木匠给她打了一双拐杖。百花不用拐杖大概就走个几百米,如今拄上拐杖,还可以再走个几百米。
百花能走这样的距离就够了。她每天早上陪着我去田里,我在田里干活,她坐在旁边缝衣服或者整理待会儿要做的菜。每天大家都见到百花,每次见到了都要说一句:百花真美啊,今天像茉莉花,昨天像玉兰花。
每天下午百花都陪我去码头。我在装卸,她就坐在那儿开始清洗早上的农具。码头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说一句:真是花一般好看的姑娘啊……
后来我老是想,百花是不是天上的花投胎来的?所以她注定要像花一样,安静地扎根在一个地方。
最终我阿妹过了好些年才回来,那时候百花都已经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我是不知道阿妹要回来的。就那天,看到有人穿着旗袍,戴着一副黑乎乎像盲人戴的眼镜,穿着跟很细的鞋子,也没敲门,啪一声就用力推进来了。
我记得这个动作,像我阿妹的,但我阿妹原来不长这样。而且我阿妹在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