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喊的是杨百花。我开心地挑起担子想过去。我看见阿妹紧张得一直抖脚,就让她先进去。
然后我就站着不动了。工作人员说:你怎么还不过去?
我说:还有一个蔡屋阁啊。
他们翻出那本子和纸,说:没有了,蔡屋阁没有自己丈夫签字,和杨万流不是直系,是不能办访亲的。
我知道了。王双喜那个没良心的,没有给我阿妹签字。
我阿妹知道了,王双喜不要她了。
我阿妹又哇哇地哭,然后,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推着阿妹,说:她是蔡屋楼。
我阿妹愣了,说:我是蔡屋阁。
我和阿妹说:你得去找王双喜算账啊。
我阿妹说:我不去。
我和阿妹说:你得找你家泥丸啊。
我阿妹哭着问:那你怎么办?
我说:傻阿妹,你还不懂,这就是夫人妈安排的啊。杨万流必须重新娶个妻子,他这么好的人,必须有孩子。
我要把百花抱到阿妹的担子里,百花疯了一样挣扎,她那一下的力气太大了,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
百花说:阿母不走,我也不走。
我和百花说:你哥哥们都走了。
百花说:我就要阿母。
我阿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哇哇哭着,一步步往里走的。
我一直笑着,笑着和她挥手。
我说:你和北来、西来说,不怕的,杨万流要不疼你们,我会骂他,然后死后找他算账的。
我说:你一定和杨万流说,我这辈子见不到他了,也不见他了,他如果不赶紧娶一个妻子生一堆孩子,我死都不原谅他。
我说:阿妹,你一定要活得很好。被欺负了,随时回来找我,你有阿姐的。
说完,我也不管阿妹走了没,挑起担子转头就走。
担子的前面是我的百花,担子的后面,是我的神明、阿母和婆婆。
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有杨万流了。虽然我告诉自己,可以下辈子再找他的,但眼泪一直一直掉。
我又一路吐着坐车回到安海镇,又一路吐着回到咱们镇里。我吐到全身没力气,下了车,想挑起那担子,猛地踉跄一下,就是挑不起来。
百花挣扎着从筐里爬出来,摔倒了,磕着了腿。
我说:百花百花不哭,我给你吹吹气。
我家百花哇哇一直哭,嘴里喊着:阿母不哭,百花陪着阿母的。
我可不能让百花伤心,所以我笑着说:阿母没哭啊。但眼泪就是一颗颗往外蹦。
百花坚持不让我继续挑着她了,她帮着把一些行李放在前面的筐里,然后一步一步在前面走着。
我家百花的两条腿因为萎缩,像两根被开水煮过的筷子。别人的走是走,她的走,是先把左脚直直往前戳,戳到地上了,再让右脚往前戳。我看着心疼,我说:百花百花咱们不走,阿母挑着你。
百花笑着回过头来说:阿母我可以走的。咱们比赛谁先到家。
走了几步,百花又摔倒了。她笑着想爬起来,我生气了。我说:如果你不让阿母挑,阿母要生气了。百花怕我难过,乖乖地帮忙把东西搬回后面的筐,自己又坐回筐里了……
我们就这样走一阵歇一阵,最终还是走回家了。
我找了许久才找到钥匙,打开锁,但一直不想推开那扇门。我知道,推开了,我会看到,没有阿妹没有北来没有西来的家了。
我没推,百花也安静地窝在筐里。
我低下头看,百花在偷偷抹眼泪。
我说:你想小姨,想哥哥们了?
百花说:想。
我说:没关系,我也想。
庭院太大了,以前坐着的是那神婆,后来是我阿妹经常在那儿补衣服,北来、西来在那儿洗农具。现在空落落的。
房间太大了,以前北来、西来打地铺,阿妹睡里面。
现在只有我们俩了。
听不到放屁声,我心里空落落的;听不到打呼声,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月亮。我在想,阿妹、北来、西来现在是在海上了,不知道他们在船上能不能也看到这个月亮。月亮越来越圆了,杨万流说得对的,月亮圆的时候,他们就到马来西亚了。
确定百花睡着后,我一个人爬了起来。我想,我还是把行李整理一下。我把阿母和婆婆的牌位请出来,放回厅堂,然后把夫人妈神像请出来,想了想,就把她放在了神婆的牌位背后,方便我和她聊天。
行李整理完,我想,整个房子还是应该打扫一下,也挪动一下。比如,我把吃饭的桌子从庭院挪到了大门口,这样,我坐下来的时候,就看不到过去岁月里的他们。比如,我把藤摇椅搬进房间里,放在北来、西来他们打地铺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睡觉的时候老是习惯醒来瞄地上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