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再去辨认那神婆讲话的真与假,反正我只有十几岁,神婆说着,我就听着。我还要活这么多年,有的是时间去验证,但我想,其实干吗去验证?有这样的世界,不也挺好的。
我阿母肉眼可见地胖了,我阿妹肉眼可见地胖了,我看着她们发胖的躯体我就开心。我开心岁月开始温和地往她们身上贴,而不是一刀刀往她们身体和心里割了,我于是想,这样的日子应该算好日子了吧。
杨万流——神婆的儿子回来的时候,我在冲洗厕所,出来时,听到神婆和我阿母在那叽叽喳喳。
神婆得意扬扬地——当然还是嗑着瓜子——说:我儿子挺俊吧。
我阿母回:是挺俊。
神婆说:最俊也就是这个年纪,他还不让我多看几眼。
阿母突然间说:你现在可以帮我了吧?
神婆警惕地问:帮你什么啊?
阿母说:对镇上的人说,我两个女儿八字都很好啊。
神婆吐出瓜子壳,咧嘴一笑:现在还想去死吗?
阿母摇摇头。
神婆继续笑着:但我不能说谎啊。
阿母说:那我女儿怎么办?
神婆说:你看我儿子怎么样?
我阿母还愣着,神婆已经继续说:反正我觉得我第一眼就欢喜屋楼。
阿母还是愣着:你不是说她无子无孙无儿送终吗?
神婆吐出瓜子壳,说:是啊,那又怎么样?
阿母以为我没听到那天下午她们的对话,晚上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和我说:你知道咱们这儿,子女的婚事都要听母亲的吧?
我不吭声。
我妹——你太姨问:什么是婚事?
阿母和我都不吭声。
回到家了,我一个人洗漱完赶紧回屋躺着。阿母突然开了门,就站在房门口说:听阿母的话好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还哭着回:好的阿母。
真的吗?阿母开心地一蹦一跳走了。我是后来才知道,那晚上阿母翻找自己好看的衣裳,一直到凌晨。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那神婆是怎么和杨万流说的。
第二天一早,阿母不着急出门了,她拿着一身好看的衣裳,一定要我穿上。阿母说,这是她结婚后缠着奶奶找人做的。她本来想,等生完儿子身材恢复后,穿出来给我阿爸看的。她说,她想着这样我阿爸会更喜欢她,她想着,这样我阿爸会更加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
她要我穿上那些衣服,但我不肯。我不肯,她就突然哭了。她哭了,我就赶紧穿上了。我穿上了,阿母眯着眼往后退,让我转身给她看。看着看着,阿母又哭了。
阿母还在哭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我要出去开门,阿母不让。她让我去房间里待着,交代说,她叫了我再出来。
我听到她走出去了,门开了,我听到神婆的声音,我听到神婆声音后面还有个介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声音。那人的声音客客气气的,拘谨得很。
我听到他们一起走到厅堂来,我听到我阿母疲惫又开心地说了句:真好啊。
然后便喊我出来了。
我当时是不知道要干吗的,穿着那身衣服就如同穿着戏服,手足无措、踉踉跄跄地赶紧走出来。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和同龄人说过话。我有点慌张,脸红通通的,一直低着头。
我阿母说:你抬头看看,抬头看看。
我一抬头,看到那男人的脸。那男人眼光刚触及我脸的时候,我看到他笑了,笑得和海上的月光一般。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但笑着笑着,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哇一声哭了出来。
神婆笑了,赶紧走上来抱住我:怎么啦怎么啦?
我问神婆:我阿母是不是要走了?
神婆哈哈大笑:你不想死了,对吧?
神婆咧着嘴问我阿母。
就这样,那神婆成了我婆婆蔡也好,神婆住的地方成了我后来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我现在躺着的藤摇椅,就是那神婆躺过的藤摇椅。那个说我无子无孙无儿送终的神婆,最终让她儿子娶了我,而我最终竟然也愿意嫁给她儿子。
我和杨万流——你太公,结婚就定在见面那天的一周后。
结婚后我几次问杨万流:你怎么第一次见面就答应和我结婚了?
杨万流反问我:那你怎么答应的?
我说:我是没有人敢娶我。
杨万流说:我是不能娶别人。知道我阿母怎么和我说的吗?她说,当阿母的就告诉你,你注定要娶这姑娘了。
我笑了:又搬出满天神明来要挟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