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晚秋。上下班的路上开始变得昏暗,偶尔刮起的冷风让人浑身发抖。大田的一个研究院发布了招聘公告,那是我很久以前就梦想去工作的地方。为了准备材料,我忙得昏天黑地。递交上所有材料后,周末我终于抽出时间去看祖母。
我把在冰箱里放了很久、熟透了的水蜜桃拿出来,仔细洗干净,又用热水给玻璃瓶消了毒。把桃肉和白糖放进锅里,开小火一直搅拌,做成桃子酱。再把从面包店买来的面包和鲜奶油装进纸袋,把在家里冲好的咖啡装进保温瓶,我带上它们去了祖母家。我想对住院期间为我受累的祖母表示一下心意。
出院的时候我曾给祖母送过一个红包,结果很尴尬。我拿出信封,祖母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但随即恢复了正常,然后努力笑着让我把钱收回去,说自己有钱。其实祖母还不如一直用受伤的表情看着我。我的做法明明让她受伤了,只是她不便表达,甚至想隐藏自己。那一年的秋天,我总是回忆起自己递去红包时,祖母的表情一下子暗了下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露出笑容的样子。
“这是用您给我的桃子做的。”
我在面包上依次抹上鲜奶油和桃子酱,递给祖母,又把装在保温瓶里的咖啡倒进马克杯,放到桌上。祖母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咖啡。
“你脖子不好,还一直站着做果酱啊?”
“现在不怎么疼了,再说做果酱很有趣。”
“和黑咖啡一起喝,味道真不错。本来我还想,不加糖的咖啡有什么好喝的,但和甜的东西一起吃真不错呢。你怎么光看?你也吃。”
我也咬了一口面包。下午一点了,这是我今天的第一顿饭。喝了热咖啡,感觉身体慢慢暖和起来。
“我还记得我十岁来熙岭的时候,您给我吃过桃子罐头。我们把罐头倒进碗里,放一些冰块进去吃。不是特别甜,咯吱咯吱的,可好吃了。”
祖母似乎想说什么。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看着我。
“我是不舍得把桃子一下子吃完才那么做的。喜欢的人来了也会给他们一些。”
“妈妈特别喜欢桃子。她说怀着我的时候也吃了很多。”
“美仙怀着你的时候,来熙岭住过一段时间,带着正妍。记得我们还坐在一起吃过桃子。”
这是我第一次从祖母的口中听到姐姐的名字,以往她都是含糊地说着“你姐姐”。我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正妍”这两个字了。透过阳台可以看到一部分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大海就像白色的玻璃纸一样闪烁着。
一九六三年一月,从大邱来了一封电报。发信人是喜子。
祖母说自己也要去大邱,但曾祖母劝住了祖母。她说,背着孩子换乘公共汽车去大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有,客人预订的团体服装的交货日期也快到了。祖母知道曾祖母说的是对的,可还是像孩子一样耍起赖来。
——我说过,新雨大婶好像病了。可妈妈听进去了吗?“新雨没事,新雨没事”,这就是妈妈的回答。妈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正在收拾行李的曾祖母冷冷地望着祖母。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新雨她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担心和同情自己。她向来便是这样。她想随心所欲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我能说什么呢……如果装作一无所知是新雨所希望的,那么无论多么难,我也会那样做。
曾祖母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水,继续收拾行李。
是啊,妈妈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眼睛能看到,妈妈也不可能看不到。祖母呆呆地看着曾祖母收拾好行李然后站起身。
——祖母,您要去哪里?
妈妈醒了,躺在炕头上问曾祖母。
——我去看朋友。
——要在那里过夜吗?
——是啊,要在那里过夜。
——睡一晚就回来吗?
——睡十晚再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妈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曾祖母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新雨大婶隐隐还有一点意识。她躺在褥子上,在曾祖母说话时能用眼神做出一些回应。
新雨大婶的目光穿过曾祖母的身体,穿过她的心灵,到达了一个也许该称之为“灵魂”的地方。在那里,不到五岁的年幼的曾祖母抱着被太阳晒热的石头,嘴里说着“朋友啊,朋友啊”。那么一点温暖也让她充满渴望,但是人真的太可怕了。曾祖母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