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总感觉曾祖母和新雨大婶像是四十多岁,她们后来又见过面吗?”
“啊,那张照片啊。那是战争结束后拍的。”
“新雨大婶又去开城了吗?”
祖母微笑了一下,然后用责备的口吻说:
“战争结束后还怎么待在开城?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在朝鲜了。”
“那是怎么……”
“熙岭。”
祖母说完,调皮地笑了。
“这里吗?”
“是啊。战争结束后在熙岭拍的照片。”
我拿出手机又看了一下那张照片。
“你看那边。”
祖母指了指远远飘在天空中的白色风筝。一只带着两条尾巴的菱形风筝飘在海面上方的高空。我们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风筝。海浪拍打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快。
“祖母。”
“嗯。”
“曾祖母是怎么来熙岭的?”
“这个……”
祖母说到这儿,沉默了很久,最后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那天早上下着雨,远处传来“轰隆”的响声。一些穿着军装的人结队出动,一直有“轰隆”的声音传来,时间越久,声音越近。夜里人们听到了天裂开的声音。祖母说,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战斗机在低空飞行的声音。
有一天,祖母在村子里玩耍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曾祖父干活的磨坊的老板和别人一起被绑着手带走了。祖母无法忘记他看向自己的那个瞬间,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人被绑起来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
第二天,老板在祖母上学的小学操场上被枪杀了。附近的居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思想犯,必须带着孩子们去操场围观。曾祖母和曾祖父也在其中,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英玉。
祖母说,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让孩子们也目睹那样的场景。她无助地看着人一个个被乱枪射死的场面,不能出声也不能流泪,要努力做出没有感情的样子,像树一样站着。虽然是大热天,但她浑身冒冷汗,只感到一阵寒冷。还不如一次都死掉,一瞬间都结束。她这样想着,指甲把手掌抠出了血,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共有十人被枪杀,看完整个过程他们才得以离开操场。回去的路上,曾祖母望着前方直直地向前走着。年仅十二岁的祖母也知道,感情上的动摇是危险的。祖母担心说不定有人在监视大家,所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曾祖母回到家关上房门后,嘴里反复说着,要打起精神,打起精神才能活命。
祖母说当时死去的不止那十人。第一个英玉也在那个时候死了,重生的英玉和以前的英玉不同,变成了一个很差劲的人。曾祖母、曾祖父和祖母在有生之年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天的事,之后三个人以各自的方式逐渐破碎。从表面上看,变化最大的是曾祖母。即使战争结束后,曾祖母晚上也要吃药才能睡着,她对人的疑心很重,总是担心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处理掉。谁也无法改变她的那些想法。
“这些话我是第一次说。因为太难受了。每次我都说自己不太记得了,这样一带而过。怎么会不记得呢?年纪大了,好像记得更清楚了。那些事怎么可能忘记呢?”
祖母又说,如果不是那场战争,心里的病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
“心里的病?”
“是的。我……是个很差劲的大人。对你妈妈也是。”
祖母这样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有些吃惊,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她一起走着。
祖母说,当时的一些情景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包括曾祖母和曾祖父小声讨论着说要南下的事情,还有远处传来的“轰隆”的轰炸声。
一天晚上,祖母听到有人“英玉啊,英玉啊”叫她的声音。听阿春的叫声,好像不是陌生人。曾祖父在黑暗中起身,问着“谁啊,谁啊……”这时,只听曾祖母喊了一声“新雨啊”,把门打开了。正是秋末时分,凉风刮进屋里。门外站着的是新雨大婶和喜子。
——英玉她爸,大半夜的,对不起啊。
新雨大婶说了一句,让喜子进了屋,自己也跟着进来了。曾祖母点燃了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映照出新雨大婶和喜子僵硬的表情。新雨大婶拎着一个大包袱,喜子也夹着行李。换作以前,曾祖母和曾祖父都会高兴地把她们拉过来,可如今看到新雨大婶和喜子的样子,他们的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