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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30)

作者:崔恩荣

喜子爸说,没有人应该那样死去。不管是哪国人,世上没人应该死得那么突然。“是人祸啊!是人祸!”喜子爸抓住我的手反复说了好几遍。

喜子爸是什么样的人?凡事都要感谢,感谢每一天过的生活……三川啊,以前我们在新雨的时候,挨了多少饿,但是只要有一口气,喜子爸就不会忘记感谢。一开始我还想,怎么还有这么迂腐的人。可大概喜子爸的天性就是如此吧。我们全家都是天主教徒,我也受过洗,但我不是那么信。可喜子爸跟我不一样。

但信仰这么坚定的人有一天竟然拉住我说:“喜子妈,我没办法再祈祷了。我们的天主,那个时候在哪里呢?年幼的孩子、无辜的大人一个个惨死之时,天主在哪里?”

“天主没有罪,”我说,“犯下罪行的是那些人。”我说,“天主心里也会难过。”

喜子妈,全知全能的天主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一个只懂得悲伤难过的天主,我不想向他赎罪。我不想在他的面前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想问问天主那个时候在干什么。我不愿再像以前那样跪在地上说:“天主啊,天主啊,感谢您!是啊,您救活了我。可如果我感谢您,那些死去的人算什么?”

三川啊,我虽然不信教,但也听人讲过一些东西。喜子爸的话太可怕了!我是头一次看到他生这么大的气,而生气的对象竟然是天主。“喜子爸,你要遭天罚的,不要再说了。”可不管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如果换作以前,他应该会说:“感谢天主,让我活着回到朝鲜。”可现在他竟然想让天主道歉,这是多么可怕的话!

喜子爸那天说了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话,从第二天开始状态就非常不好了。一想到他这么生气,对人也生气,对天主也生气,要这么悲伤到无以复加地离开,我就觉得心如刀绞。

“你会记得我吗?”喜子爸一连问了我好几次这句话。“会的,喜子爸,你说的我都会记得,我会记住你的。”我回答说。那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三川啊,我跟你说大话了。我说过即使喜子爸留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也没关系,还说这样比不见面就离别要好。但其实不是这样。看着喜子爸受苦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即使有地狱,也不会比这个更可怕。三川啊,我这个大话说得有点过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

三川啊,记住喜子爸吧。这是喜子爸的遗言。请记住喜子的爸爸,三川啊。

一九五〇年四月三十日

新雨

读信的时候我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中间停顿了几次。

“累吧?”

祖母说。

“……”

“和自己读的时候感觉不一样呢。听着你的声音。”

祖母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开城分开后,您就再也没见过新雨大叔吧?”

“是啊,那天在火车站是最后一次见面。新雨大叔看着我笑了,我还记得那淡淡的笑容。大叔去世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去新雨。”

“曾祖父也没去吗?”

“爸爸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没能去新雨。妈妈和爸爸都不是爱哭的人,当然这也许是我自己的主观想法,但至少在我面前,他们几乎从没哭过。爸爸看起来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妈妈则不停地干活。那样的气氛让我无法开口提新雨大叔,所以觉得非常孤独。我一个人坐在石墙下面,叫一声‘大叔,您在那边过得好吗?’‘大叔。’又这样叫一声。我活到八十多岁,送走了很多人,但那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所以一直忘不了。明明就在身边,心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到、摸不着。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永远地消失了。”

祖母说完这些,皱起眉头。可能活动的时候感到疼了。

“和你这样说很奇怪……大叔都离开这么久了,可我一想到他还是会微笑。”

祖母微笑着看着我。我看了看祖母,又拿出另一封信,读起来。

写给三川

喜子爸的丧事都办完了。我又回到了婆婆家。除了大哥和喜子,没有人跟我说话。大家都不理我。

心里想着真是委屈啊,突然我又想起了三川你对我说过的话。那次磨坊老板一个劲儿为难我,嫌我干活慢。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说真委屈,结果你说:“委屈是什么话?难受就是难受,生气就是生气,委屈是什么?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你生气的话就说自己生气吧,如果连这样的话都不能对我说,我还算是你的朋友吗?”后来我坐在院子里仔细想了一下,“委屈”两个字好像是假的,委屈什么委屈?当然是生气了。三川你就不是这样。你告诉我,不要总是说着难过难过,自己一次火都不敢发,这样会得心病的。我还记得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