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大婶在屋子里干活时,祖母也会帮忙。新雨大婶把丝线套在祖母的双手上,然后往绕线板上缠线。祖母轻轻晃动着双手,同时望着新雨大婶整齐地将线缠到线板上。偶尔两人对视一下,新雨大婶的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有时干完活她们就玩挑花线游戏,两个人用线可以挑出许多好看的花样,年幼的祖母觉得神奇极了。玩游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曾祖母生下祖母后就再也没怀过孩子。祖母说,可能是因为曾祖母第一次分娩就难产,之后又大出血。曾祖父一直无法摆脱违背父母意愿的负罪感,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有罪,所以再也不能有子嗣。那个年代的女人如果生不出儿子,丈夫是完全可以在外面再生孩子的。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不敢面对新雨大叔。如果他在外面生了孩子,新雨大叔肯定不会再把他当人看。
“新雨大叔经常和家里联系吗?”
“据说每个月寄一次明信片和钱。新雨大婶、妈妈和爸爸肯定把明信片传着看了不知多少遍,虽然上面大多数时间都在说他在那里很好,很想念大家。”
过了一段时间,新雨大叔寄回来的钱比较可观了。可是,说好的两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他在明信片上写到,现在回去的话太可惜了,再等一阵吧。后来就到了一九四五年。
如果大叔按照最初的计划,在一九四四年回到韩国,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可是,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六日,他在广岛。
那天,听到广岛被原子弹击中的消息,曾祖母和新雨大婶两人抱头放声大哭。新雨大婶连续几天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看着大婶伤心的样子,祖母无比难过,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种莫名的信念开始增长。那是一种“新雨大叔也许没有死,也许还会活着回来”的梦一般的信念。那是心里发出的声音,相信深爱的人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心声。
曾祖父千方百计地到处打听新雨大叔的消息,但一无所获。
然后,在所有人都无比痛苦的那年十月的一个傍晚,新雨大叔出现在了院子里。
虽然看起来很糟糕,但站在院子里的人分明就是新雨大叔。新雨大婶牵着喜子的手从外面回来,进门以后看到眼前的情景,两条腿一下就软了。
——叔叔!
曾祖母朝他跑了过去。
——叔叔,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叔叔?
曾祖母一边不停地问着这是怎么回事,一边擦去脸上的泪水。后来她一直记得新雨大叔当时的样子。刚从日本回来的新雨大叔好像很久没洗澡了,看起来疲惫不堪。他走到瘫坐在地上的新雨大婶身旁,抱住她小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幕的喜子跑到祖母身边,躲在她身后哭了起来。这个男人让她感到一种威胁,看到他抱着自己的妈妈,喜子被吓坏了。
“我一开始也怕极了新雨大叔。大叔知道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跟我说过话呢。”
祖母说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父亲哭。和新雨大叔失去联系时他表现得也还算平静,可看到活着回来的朋友,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抱着新雨大叔放声大哭。
“如果问父亲除了他的爸爸妈妈,还有什么爱的人,那就是新雨大叔了。”
“您呢?他不爱您吗?”
“你问父亲爱不爱我?”
祖母张着嘴久久地看着我。
“孩子,我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是的,也许吧……”
这样说着,祖母摇了摇头。
那天祖母和我看到了木星。看到木星模糊的条纹,祖母像孩子一样不停地感叹着,久久无法把眼睛从目镜上挪开。
祖母走后,我拿出手机看着新雨大婶的照片。两个月的时间里,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一直等着自己的丈夫,他回来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像重生一样吗?像是获得了第二次人生吗?幸福到害怕的程度吗?怀疑是在做梦吗?
那天晚上,前夫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面我忘记了他对我的伤害,只是为我们的重逢感到高兴。我抓着他的大手,抱住他,舒服而愉悦的感觉。醒来后我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原来我内心某处还在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原来我还渴求着只有他才能给予我的那种亲密,原来我还记得那种舒服和快乐。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可还是哭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如果我站在新雨大婶的立场上,我也会为了丈夫哭泣,再见到丈夫也会那么幸福。前夫辜负我的,就是我的那种爱。我失去的是一个无法放弃欺骗的人,但他失去的是那种爱情。我不想和他比谁失去了更多,但至少在竞争中我不是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