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城区房地产繁荣,对石料的迫切需要给贫困落后拥有大小七十余座山头的边河乡带来了生机。有点背景或者头脑的人,承包几个山头,置办几台破石机,一年豪取几百万并不夸张。植被破坏,山体裸露,随风飘散的石粉,把山脚下的村落覆盖成白色。生态破坏的同时,是巨大的贫富差距,财富聚集在少数人手中,绝大部分老百姓靠在采石场贩卖苦力养家糊口,但这也比靠天种地要好多了。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所有的山头在采石机和破石机的轰鸣中被挖空了。政府关停采石场,恢复植被,在田间地头悬挂“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时,那些完成原始积累的所谓能人们抛弃边河,进驻城区,完成转型。赵依厂就是其中的代表。
徐达并没有跟紧时代的步伐,当然这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来讲有点为难,他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徐达和兄弟们去赵依厂的采石场收保护费,第一次,拿到了钱,第二次也拿到了钱。第三次,徐达等人刚进厂,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干趴下,锁在关狗的铁笼子里。夜里十点,赵依厂酒局散场,带回来打包好的剩菜,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作为和解,赵依厂同意给他两台破石机,一个小山头,自负盈亏。后来徐达隐去被羞辱的情节,吹嘘不食嗟来之食时,他是否有过哪怕一丝的悔意呢?我们知道的是,他这一身的硬骨头,后来还是被生活这张砂纸打磨光滑了。他去依厂物流工作,后又辞别。也只能说,徐达这个混子,无法融入社会。偶尔长出的那一两根的骨刺,除了带给自身的疼痛,别无用途。
新世纪开始,徐达离开边河,和包括刘连奇在内的几个兄弟,在火车站对面的天乐园娱乐中心看场子。也是在这里,他吃到进入社会的第二次教训。和上次金钱的羞辱不同,来自权力的碾压,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火车站派出所的民警说,副区长的儿子也敢打,你有几条命能赔?一个耳光换来十五天的拘留。民警说,你们赚了。徐达错过了第二次转变的机会。刘连奇接过官二代伸出来的橄榄枝,离开了徐达。还是那点残存的江湖情节在作祟,徐达凭借在学生群体中打下的基础,从市区撤回到县城,在网吧和酒吧看场子,从《无间道》中得到灵感,安排小弟到辖区派出所当辅警。远离成人社会,多年来,徐达终于过上了憧憬已久的“大哥”生活。夜晚在酒吧和网吧中流连忘返,接受来自周边初高中顽劣学生的上供和朝圣。小弟们在学校被欺辱时,他和兄弟们打上几辆出租车,在学校门前招摇一下。是的,不用徐达出手,他成了一个符号。夜深人静,在酒吧的休息室,来自附近职业中专的女学生们,轮流观赏徐达身上的几处文身,常年的纵酒让二十四五岁的他早衰,背后的那条蛟龙,因脂肪的堆积有些变形,胸前展翅高飞的雄鹰,冲破胸毛的羁绊,又飞行了十余年,翅膀伴随着主人胸部肌肉的松弛,显得无精打采。
时过境迁,依附于赵依厂的那三年,徐达的业余消遣,除了在全家乐狗肉店以杀狗泄愤。除此之外,也只能欺负下王能好这样的光棍。他酒后牢骚满腹,这个狗×的社会,只看钱,不认人,不讲义气。徐达的第二次婚姻生了个女儿,为人父,何况是两次,也没有让他走出幻想的江湖。如此闲晃几年,听闻互联网粉丝经济有搞头,拿着手机,他注册了快手,前期为吸引关注,发布的视频多为各种虐杀土狗,用棍棒打、勒死、绑住腿脚从山上扔下、浇汽油烧等。被人举报,民间动物保护协会堵在家门口举着喇叭抗议,老婆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徐达赔罪认错,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镜头向死去的狗狗们九十度鞠躬,并默哀了三分钟。
徐达重新注册,成为“边河老大”,和网友互骂,露出身上的文身,手持砍刀在镜头前挥舞。一天夜里,他开着那辆倒了不知几手的奥迪,被一辆车逼停。下来四五个风华正茂的小年轻,把徐达从车里拖出来,问,你娘了个×的就是边河老大?这样的追问下,一顿棍棒,顺手把他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连日干旱,沟里没污水,只有一层淤泥。徐达爬上来,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想当初自己叱咤江湖那会,打架要骑着自行车。时代确实在进步,现在的小混混都开着车了,气派。
“边河老大”转战吃播领域,和那些动辄猪鸭鱼肉各种内脏需要成本投入的不同,他走得是食草类型,在青山镇仅存的山里,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吃各类植物。试吃半个月,关注破万,一路飙涨到十万。半年时间,徐达去医院洗胃两次,消瘦十几斤,人精神了不少。镇政府找到他,希望用他的影响力,直播卖当地的土特产,杂粮煎饼、薄皮核桃、边河小米、酸枣、山楂片等。镇宣传部的干事说,我们要推动地方特色美食向市场化、专业化、品牌化发展,打造青山靓丽名片。徐达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