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出庭院。曹母问,你上哪去?曹强不耐烦地说,喂你的鸡吧,整天问东问西的,和你有啥关系?关上门,曹母絮叨的话渐渐停息,饭也不吃,不吃饭怎么行,鸡不吃饭还不下蛋呢。两个人穿过胡同,经过湾坑,曹强骂道,村委这些祸害,让他们收拾下这里,也不弄,看老村没人住就不管了,垃圾都往这里倒,娘了个×的我还活着呢。曹强平时脾气不这样,睡觉不足,起床气还没消,听着像是骂别人,其实是骂给王能好听。空洞的老村,几只乌鸦飞过,留下一阵苍凉的叫声。王能好问,咱这是去哪,你不打个电话问问?曹强说,不用问,牵着狗直接过去就行,那人保证在家。王能好说,上次你说的七千。曹强说,我说了有啥用,又不是我买,我还说那狗值十万呢,管啥用。他走在前面,停下,又说,老大,咱先说好,不管这狗卖多少钱,就算是卖一千,老三欠我的钱给我,另外给我五百。王能好说,老三才死了几天,你眼里就都成钱了。曹强说,行了吧,坑我给挖的,泪我也流了,还想让我咋样?王能好说,你跟我走一趟,就五百,你这钱也太好赚了。曹强停下脚步,你要这么说,那你自己去。王能好说,行了,钱在狗身上,你先把这狗卖出去。曹强说,还说我呢,你这个当哥的,这才几天,就要把老三留下的东西都卖了。王能好说,这钱我又花不着,他死了,治病花的钱谁给他出。顺着这里,又说到昨天和老二喝酒的事。走到家门口。曹强说了句,现在的人眼里除了钱,没别的东西了。细狗看到曹强,不叫了。曹强过去说,今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保证比在这里吃得好。
曹强解开狗链子,牵着出了门。细狗以为要出去逮兔子,欢气地挣着链子,东闻西嗅,恨不得自己的狗体被五马分尸扔到各处。曹强被拽得东倒西歪,像光脚踩在冰面上。王能好把电动车推出门。曹强说,半道上没电了咋办?骑你的摩托车。王能好说,好几个月没骑了,不知道还行不行。夏天,镇上的兴隆广告承包了城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路标。王能好作为安装工人,半个多月里骑着摩托穿梭城乡之间。午休一个小时,其余工友躺在花坛或街边店铺的阴凉处休息,王能好闲不住,一个人去逛街,身上脏污,引得商场的顾客侧目,在他身旁预留出空地。在商场一楼卖首饰珠宝的柜台前,他看到一个女柜员眼熟,绕过去问,你家是不是王一村的?女柜员上下打量王能好,露出职业假笑,先生,你想看戒指还是项链?王能好摆手,我啥也不买,按辈分你应该喊我叔。女柜员左顾右盼,为眼前这个攀亲的乡邻难为情,中午在小吃店吃米线时,油渍沾到白色的衬衣上时,她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为了尽快结束对话,女柜员悄声喊了声,叔,原来是你。她职业的普通话,传进王能好的耳朵,从王能好的嘴巴里吐出,你这才从村里出来几天,会说几句普通话,就是城里人了,我不和你说话,你都不认我这个当叔的了,你快忘本了。这几句指摘让女柜员羞红了脸,手心冒汗,羞愧和愤怒齐聚到胸口,隐隐作痛。回去的路上,王能好挺直腰板,为戳穿侄女的家底而兴奋,她忍而不发的样子令人怜惜,似乎他用行动触犯了对方的禁区,玷污,强暴,他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的壮举分享给工友们,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止是工友,后来又告诉了乡邻。面对这些出没在市区的体面人,王能好告诉自己,他们都是不劳而获、徒有其表的,只有自己是真材实料,靠双手去打拼,十几年如一日,在数不清的劳作中,掌握了多种技能,是个名副其实的令人尊敬的劳动者,应该就是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大半年过去,摩托车放在门洞,落了一层土。王能好从后备箱拿出一块抹布,擦拭一番。七八年,里程仪表盘显示,它载着王能好四处寻活行驶了五万多公里。他试着打了几次火,关电,空转,再起火,车发动了。曹强问,油够不够?油箱仪表坏了,王能好耳朵贴着油箱,晃动了下,听声音还有不少,又说,不去远地方,没事。
王能好骑摩托,曹强坐在后面,牵着狗,细狗跑着。他们出了村,一路向东,车速在四十迈左右,横穿工业园区。细狗目光坚毅,吐着舌头,身形矫健,黑亮的毛发在风中像随时要脱落。曹强说,这狗卖了可惜。王能好问,你们和那个老韩怎么认识的?曹强说,先前偷的东西,就在他那里销赃的,你放心吧,人不错。王能好说,你不说还好,越说我越没底。曹强说,莒县的,不是咱这里的人,你怕他干啥?王能好问,他说要买这狗了?曹强说,我和老三带着狗去玩的时候,他提过几次,老三没同意,寻思这狗在他那破收购站看家护院这不糟蹋了。王能好说,老三还挺有骨气。曹强说,我就说早卖了算了,好几千块,卖了还完债,还能再找小姐。王能好说,反正你们凑一块人事不干。曹强把手伸到王能好的裤裆处捏了一下,你装什么呢?王能好说,手给我老实点。曹强说,你在上海待了这二十来天,就没找个小姐?王能好说,我不和你们似的,辛苦赚的钱,到处扬。曹强说,老三说得没错,你活到死,也活不明白,金钱的奴隶,你得支配金钱,是不是?钱就是用来享受的。王能好说,你爸要是活着,知道你现在这样,他会咋想?曹强说,你娘了个×的,能不能说点别的。王能好心里畅快了,风吹拂,惨淡的暖阳照耀着一片空旷的田野。细狗跑得气喘吁吁,曹强说,慢点,这狗耐力差,还没到地方,别把它给累死了。车速降到三十迈。曹强叹了口气,你说这是不是都是命?王能好问,咋啦,想你爸了?曹强说,今天咱俩去找老韩卖狗,你知道吧,今天我和老三也寻思去找老韩。王能好没说话。曹强继续说,别看人家收破烂,不少赚钱,我和老三亲眼看见,他卖了一车的废铁,收了一包钱,少说三万多,放进了保险柜里。我和老三早就摸清楚了,每周三,就今天,固定卖铁。王能好问,你们打算咋弄,偷还是抢?曹强说,我觉得偷好,老三嫌麻烦想去抢,老大,你觉得哪个合理?王能好说,偷好,人家又不是不认识你,抢了还不是得跑。曹强说,就是,总不能杀人吧。不过我觉得老三是想直接杀人,偷也没法弄,保险箱那么沉。王能好说,老三没这个胆子,杀人,他杀个屁,他要是敢杀人,早出息了。曹强说,以前销赃,老韩压价太狠了,我觉得人家担着风险,多赚点也合理,老三觉得是欺负他。王能好说,真要是去抢,到了杀人那步,你还真帮忙啊。曹强说,所以说嘛,我也很为难,前两天一直没睡好,老三看出我犹豫,还不高兴,觉得不够意思。王能好说,他娘了个×的够意思,就不会喊着你去干这事。曹强说,老大,说点交心的话,我知道老三死了,还挺开心的,不用去杀人了。王能好没说话。前面马路泾渭分明,南边是二手旧货市场,北边路边密麻竖立着高价收废品的简易招牌。再往前是城区,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高楼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