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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33)

作者:魏思孝

世纪之交前后,王能好在个人承包的建筑队当匠人,四处给人盖屋。包工头姓毕,家在中心大街上,有个自盖的两层沿街房,租给卖家电的,自己住在后面的平房里。惠民家电的店主是个女的,老公在镇上的初中教物理,一头卷毛。老毕盖两层楼时没考虑到,阳光照不进屋,黑不说,还潮湿。去年老毕得了脑血栓,医生嘱咐多运动晒太阳。天好的时候,老毕坐上轮椅,拐杖放在腿上,挪到惠民家电旁边晒太阳。生病前,老毕一直干着包工头的营生,爱吃肉,尤其是肥肉片。给雇主盖房子,主家中午要管一顿饭,有时候遇到出手阔绰的雇主,还备着酒。老毕不喝酒,只吃肉。王能好从二十出头跟着老毕干,滴酒不沾,到了三十岁,多了喝酒的毛病,遇到中午管饭有酒,老毕让他少喝点,别影响下午干活。王能好说没事,一喝就喝多,下午站在横板上砌砖,不是墙砌歪了,就是接不住砖,摔成了两半。雇主不愿意,王能好说,看不中,你上来砌。王能好话多,老毕能忍,一起干活,话多的人,可以解闷。再说王能好这人,话虽多,不急眼,说多说少,言重了,也没事。老毕平时对王能好说的话重,可以树立自己的威信。喝了酒,王能好变了个人,说话没分寸。老毕对王能好说,什么时候改了喝酒的毛病,你再回来。王能好没回来,酒越喝越顺口。

十几年后,老毕坐在街边倒腾日头,太阳在哪,他去哪。王能好问,老毕,现在还吃肥肉片不?老毕歪着脖子,憋半天,吐出来的都是象声词。王能好又说,老毕,舌头捋直了说。老毕歪着头,流着口水,手颤抖着拿拐杖。王能好笑起来,改天咱俩喝点。走远后,他悟出来,老毕要说的是,滚。心里又笑起来。王能好不当匠人的那年,刚好三十,全世界迎接新世纪的到来,全国上下从年初等着建国五十周年的阅兵式。两千年,应该能上天了。这些都和王能好没多大关系。村里给他在村头批的宅基地都长草了,家里催他先把房子盖起来,不然去哪里找媳妇?五月份,从老毕那里不干了。为了省钱,王能好没请建筑队,亲属加邻舍日夜不息,一个多月,房子砌了个大概。上梁要用起吊机,找的老毕,和他说好,拖欠的工资抵账。放完鞭炮,当天中午王能好喝醉了,和老三打了一架,头上缝了好几针。夏天雨水多,停工半个多月。头上拆了线,王能好站在工地上,泥沙被乡邻偷挖了不少,屋里有狗和人拉的屎。

宅子主体建成,三间北屋。按照正常的程序,安窗,安门,抹墙皮。每个房间里生一堆炭火,吸湿气,再涂白墙,刮瓷,吊顶,添置点家具,就可以先搬进来住着,陆续加盖西屋、东屋以及南屋。主体建成,后面这些都是老二几年后决定结婚后完成的。

一天早上,王能好醒来,手发麻,使不上劲,几个小时后症状缓解,再是刺痛,血液里有无数的细针,游走四肢的关节,扎进骨肉。开始以为是这些日子盖房子,操心加劳累,买来伤湿止痛膏哪里疼贴哪里,开始还有点用,后面关节都贴满了,也不见效果。他下不来床,走路扶着墙。总是不见好,家里人以为装的,宅子没人再去动工。

到了秋天,王能好去医院拍片检查。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导致关节劳损,让他多注意休息。开的药吃了,效果不大,只有吃止痛药,情况会短暂缓解。南定有个老中医,据说医术很神,喝了一段时间的中药,也不管用。王能好行动迟缓,怕冷,刚入秋就穿上了棉衣,摇晃着出现在家人的面前。家人开始接受他这样的状态,三十岁成了废人,唉声叹气的同时也把责任推在他的身上,为什么就你这样?这意思里包含着,他不能再像以往去赚钱,只是闲在家吃喝。这么多年,他赚的钱如数交给了母亲,再想往外拿钱就成了个问题。他们态度明确,这种无望的求医之路应该适可而止了,认命或者不治,别再给家里制造负担,才是对家庭应尽的义务。中西医术办不了的事,只能找其他的途径。年底腊月的一天,家里请来一个神婆,自称是碧霞元君在人间的众多代理人之一。八仙桌抬到天井,插香,上贡品,王能好匍匐在地,祭拜碧霞元君的牌位。神婆换上道服,右持拂尘,左拿摇铃,口中念念有词,环绕而行,周身升腾起一阵白雾。神灵附体,她端坐蒲团上,接受众人的跪拜。拂尘拍打在王能好的身上,想起遭受的家人的冷落,他埋头哭了。黄纸燃尽,余灰四落,法事结束。换下道服,神婆点钱收下,临走时说,三天之内,不见好转,神鬼也没得办法。王能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三天,疼痛仍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