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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20)

作者:魏思孝

结婚证一直在抽屉里,上面盖着药片、塑料袋、钳子、十二生肖运势书、废旧的手机等。十几年过去,红底的两人合影,没有褪色迹象,依旧生动鲜艳,年轻男女头侧到一起,相依为命的姿态。王庆第一次看到母亲的样子,四方脸,梳着马尾,因戴着眼镜,镜片反光,脸色发亮。陈玉香的身份证号是37283开头,不是青州,是平邑的。陈家从平邑到青州,又从青州到临淄。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不得而知。也为接不去寻找陈玉香,蒙上一层阴影。王母从王庆的手中把结婚证夺过来,十几年,都不来看你,用不着想她。

二〇〇五年,离婚后,陈玉香暂住在表姐家。又一次见儿子受阻后,她提着被摔坏的呲水枪和一箱奶回去。下了公交车,到表姐家是段一公里多的土路。下午两点,突然乌云遮日,如同黑夜。暴雨如注,一箱奶的提手掉了,她扔掉呲水枪抱着奶。道路泥泞,经过一片果园,她站在树下,听到小猫凄凉的叫声,低下头,刚满月的小白猫,通体白色,只在因猫癣掉光毛的两耳中间有一撮黑色。毛发湿透,一撮撮,如同全身长角。小猫打着战,一双黄绿色的眼睛,胆怯可怜,让人心疼。陈玉香拆开箱子,把一盒盒的牛奶扔在泥里。雨过天晴,西边的天空出现一道彩虹。陈玉香仰头看彩虹,低头发现小猫在纸箱里睡着了。此后,她把小猫当儿子养,没再去过王家。小猫刚抱回来时,每次喂它吃饭,两只爪子勾住饼干,狼吞虎咽,眼里含泪。陈玉香捋着它的毛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心想,它妈去哪了?又想,自己的儿子生下来才半年,见不到,眼圈也跟着红了。

又过了五年,经人介绍,陈玉香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相亲当天,她把过往全盘托出,结过婚,有过一个男孩。她想结婚,过安稳日子,提了几点要求:不喝酒,不打人,手脚麻利,有稳定工作,工资多少没关系。韩玉涛高中毕业后,去酒厂上班,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只要酒厂不倒闭,还会继续干下去。又解释说,他负责内勤,不爱喝酒。陈玉香说,偶尔喝点也可以。韩玉涛有过短暂婚史,没孩子。他的条件只有一个,两个人过日子,要交心,不说假话。陈玉香说,你把帽子摘下来。韩玉涛摘下来,头发稀疏,笑着说,遗传,秃头。陈玉香站起来,离开餐桌,身型圆鼓,笑着说,我减不下来,喝水都长肉。婚后第二年,陈玉香生了个儿子。先天畸形,右手少小拇指。产检没查出来,韩玉涛想找医院理论,被陈玉香拦下来,高龄产妇本来就有风险,踏实过以后的日子比什么都好。有时,看着儿子,陈玉香会想起王庆。她不知道王能进已经死了。希望王氏父子都好,起码和自己现在这样幸福。这是陈玉香发自内心的朴素祝福。

三遗产

昨天剩下的馒头浸泡在菜汤里,细狗吃光盆里的,正用舌头舔舐喷溅在地面上的菜汤。天井有动静,它警觉地抬起头,扫了眼从屋里出来的王能好,有些失落地继续埋头舔舐。王能好看着细狗,心想它是否知道,多亏了主人的死,今天早晨它才吃到这顿细粮带油腥的饭。入冬后,细狗亮黑的皮毛厚实了不少,也没能掩盖它修长的四肢,身上肉不多不少,如同常年锻炼的长跑运动员,一听到有动静,它耳朵就竖起来,嘴巴咧开,犬齿毕露,叫声也骇人。去年把细狗抱回家,老三说,这狗的血统正。一年多的时间,当初怯懦矮小的狗,长成如今的凶悍模样。王能好想起昨天李青的话,怀疑这狗是否真值几千块。要是真的,留在家里继续看门护院有些屈才了,也没人有闲情逸致带着它去山里抓兔子和野鸡。老三生前,对这条狗比对儿子王庆都上心。不仅是狗,还有这些停在屋檐上的鸽子。老三生前,起床先是喂鸽子。现在,鸽子们停在屋檐上,无精打采,肚子里没食,也没排下粪便。

老三死了,家里带有他印记的东西一一被清除只是早晚的事。他们会默契地回避关于老三的事情。等过去许久,才会坦然地去谈起老三。如果谁有意提到老三,会被呵斥,没事提他干什么?把逝者挂在嘴边,念念不忘,并不符合这个山东农村家庭对人情世故的理解,虚与委蛇才是对逝者的尊重。更何况,老三生前的所作所为,值得怀念的地方并不多。可这也并不重要,谁还会和一个死掉的人较劲呢?他的自大、自私、懒惰、暴躁、混理,这些都已经用他的死来获得人们的谅解。他生了个儿子,目前为止让人丁并不兴旺的王家有了第三代的延续。王能好目前也没有任何结婚的迹象,是否会生个儿子也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