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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15)

作者:魏思孝

王能好在屋檐下的一堆杂物里翻找,扯着嗓子问,我那瓦刀光板上哪去了?王父说,一早和水泥、砖头拉走了,不用你拿别的。王能好没好气地说,以后我的东西少动。王父说,你娘了个×的,你不回来,东西还不能用了,你不是这家里的人了?王能好走到门口,几天没回来,自己电动车的后镜被撞掉了,车轮也都是泥,骂道,电动车谁他娘了个×骑了。王父说,你娘了个×,你不在家,车子还不能骑了,你不是这家里的人了?王能好又问,不长眼,都撞烂了,我这是新的,还不到半年。王父回,你死了找老三算账,他骑的。小妗子从屋里出来,老大,你和你爹吵吵啥,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让外人听见笑话。王能好边往外推电动车,边说,×他娘的,死一个还是少了,全都死了才好呢。家门口的妇女们赶忙闪开,给王能好让出一条道。王能好打开钥匙,发现电量只有一格,骂道,×他娘的,骑了也不知道充电。又把电动车推回去。门外停着的电动车里,有辆没拔下钥匙的,他对妇女们说,有谁找车子,就说我骑走了。王能好上车,往北,消失在胡同口。父子的争吵作为丧事的佐料,在此后几天通过妇女们的口口相传,王一村的人都知道了。

出了村是条东西向的土路。再过三年半,大伯将会死在这里。到王能好死,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每次经过这条路,都会想起死去的大伯。给大伯敛尸的当天,他也在场。中午出的事,一直到下午四五点才把尸体拉走,中间陆续来了交警、派出所民警、刑警维持秩序,担心家属群情激奋闹事。村民站在不远处,看到黄色警戒线内的事故现场有大片苍蝇围着尸体打转。伯母哭累了,坐在旁边拿着扇子驱赶苍蝇。大伯这条命最后判下来,换了二十多万。有了这钱,那几年堂哥都没上班,和高中毕业赋闲在家的女儿去各地旅游,带回来形色各异的廉价纪念品,摆满了客厅。

王能好骑着电动车,经过马一村的陵园。陵园的入口是石头雕刻的拱门,春天栽种的松树依然绿色悠悠,与村落间枯黄的杨树相比甚是显眼。为出入方便,前面几十米的路面铺着石子。马一村和王一村的砖瓦房混在一起,除了户口本上居住所在地的名称不同,并无明显界限。小姨夫一家是马一村,离王能好的家仅隔着两个胡同。在具体的福利待遇上,两村相差很大。马一村富足,村主任马宏远同时也是镇上第一个资产过十亿的宏远集团的老总。两个村同是卖地为生,王一村卖地所得,多被历届村主任及亲信贪污。对比之下,马宏远做得仁义多了,当然他也看不上卖地的那几个钱,落得了还富于民的好名声。此时,王能好经过马一村的陵园,心中不由得羡慕。里面的墓地都是挖好的,只将骨灰盒放进去就行,要是王一村也有这样的墓地,就省得他今天挖穴了。

王一村的墓地,还要再向北骑行三里地。沿途的大片土地原是口粮田,多年前被工业园征用,成了工业用地。有些工厂已经建好投产,道路两旁停满了汽车。有些只是围起来,几个业已生锈的高大车间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斑。旷地里杂草丛生,在北风中晃动。眼前的这一切,让王能好想起上海云雾中的高楼,他深吸了一口家乡污浊的空气,想尽可能嗅到南方空气中的水气。这里只有冷硬的风和飞扬的尘土。昨天还在上海,今天就回了山东,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他开始怀念上海,又想再出去。这只是开头,往后的几天,看着家乡妇女老土的打扮,他会更加怀念上海,不是那些云雾中的高楼,不是人们驻足留影的景点,不是西式的建筑,不是隐藏中的弄堂。他怀念郊区的公寓,夜里下班回来的姑娘们,时尚的装扮,冷漠的表情,以及她们从身边经过时那挥之不去的体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能好厌恶眼下的熟人社会,或许从他年轻时一次次相亲失败,被周围的人冷嘲热讽时就埋下了,当时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有机会出人头地,还可以证明自己。四十岁以后,家乡留给他的机会确实没多少了。他尽管还照常和见到的人攀谈,多半是受性格驱使。越熟悉的人,知根知底,越不把你当回事。王能好用四十多年的时间,透支了自己的价值,不会再有任何的起色,每个人都可以对他指点和说教。依照他二十多天的打工经验,城市里的生活就显得简单多了,似乎就是剩下钱。钱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冷漠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没人关心,保持距离,恰好可以维系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