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帕,你这次的签证什么时候到期?”马克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于是问了一下。
“好像、可能是九月吧。一会儿我再看一下。”茱帕吃着马克做的三明治心不在焉地回答,“怎么啦?”
“没事。”马克说。
三
茱帕前几日在道堂和朋友一起看电视聊天,看到了一个的很苦故事。
有一个儿子,回忆父亲早年出轨,情人索性就住在家里,作威作福。有天趁家里没人,她用一瓢一瓢开水烫伤了洗澡的母亲,母亲视力不好,没办法求救。延误治疗导致母亲感染,且各种病症并发过世。那个人,因为有一些精神失能判了四年出来了,父亲居然决定和她结婚,被赶出家的他后来考上了免费师范,吃了很多苦带着弟弟妹妹成年。再得到继母的信息是据说她在火车上抛下婴儿又后悔,他才知道父亲和继母有了孩子。十年后,有天下班回家看到家门口坐着轮椅的父亲,屎尿满地。他也不想问,就带父亲去看病又送去疗养。好容易养好,父亲从疗养院逃走了。他也没有去找。再看到父亲的新闻,就是继母酒后用电锅砸死了父亲,还想栽赃给自己儿子,她再次因为自己的疾病只判了四年。他说,这个人从一出现就摧毁了他的一生,二十年里连续杀害了他的父母。每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好起来了,她就又出现。说来也怪,继母因为酗酒过度,居然在羁押期间猝死。那个可怜的人说,一切终于突然结束了。有一天,他看电视里尘暴的新闻,想到几十年前烫伤的母亲,就一直哭。五十几岁了也没有真的好。后来女儿出国留学,要说一句吉祥的话祝福,他想半天说,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活着。
“马航的事又没人管了呢,八仙尘暴的事好像就再没人管了呢,那些学生真是可怜,那么快就被忘记了。”茱帕回家对马克说。
“是啊。”
“对了,你认识吴思华吗?”茱帕问。
“见过。”马克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去年好像要出书的样子,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衰,脸色也好得多。不过台湾就是这样,总是吵吵闹闹,今天还是长官,明天可能就是烂咖。但不管怎么样,教育部门快要完蛋了,烂到根了。”
“你们怎么又要完蛋了?再坏也总有人会继续搞,只是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你以前不关心这些的。”马克瞟了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前是以前。人都会关心以后,不是吗?”茱帕说。
“以后会怎么样呢。我也许会失业吧。我其实都不知道失业和退休哪一个会先来。我也不知道女儿要怎么养。你看,我还要养别人的女儿。”马克本来想开玩笑,他不知道茱帕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没想到茱帕会生气。
先前他邀请茱帕下午和他一起去看展览,却被茱帕拒绝了。他请她吃牛排、看电影,她也推三阻四。但很快,暑假就要过完,马克也要返工,他们再无这样的闲暇耳鬓厮磨。茱帕看起来毫不遗憾,她表现得很忙碌的样子,但马克已经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些什么了。这令他很失落。毕竟游玩是小事,三餐一宿也总可以将就,但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她,若是他失业的话,她会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以及她会不会还留在台湾,她愿不愿意出去工作,她的身份可以做的事不多。他甚至没有敢问她,下次她还想不想过来,要怎么过来。他总要问一问她的。马克心想,时间不等人啊。时间真可怕。偶尔当茱帕拥抱他,在他出门前,或他回家时,或轻轻伏在他腿上。早两年他并未真的当回事,如今却感到珍惜。马克对于这段日子以来的变化,并非毫无知觉。他只觉得自己有些老了,力不从心。眼看自己盖的楼在风雨中飘摇,他能做的居然只是眼睛红了。从前怎么可能会这么窝囊。
马克与茱帕恋爱第三年(是恋爱吧,不然是什么呢,三年里起码有两年在办理各种烦琐的手续),恋情已经达到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阶段,却离“想触碰却又缩回手”的初心越来越远。那段日子是他人生回光返照的好日子。《红楼梦》里大厦将倾前的“烈火”“鲜花”都是日常平凡的风景。他很受学生欢迎,研究经费也多,每年都可以出国开会。2007年以后,大陆学生来得多了,他认识了茱帕。茱帕毕业以后,就没再做什么事。她原来的家庭并不幸福,急于想要逃跑。这令他们的结合,有了一种天赐姻缘的契机。他不必承担道德的责任,私校对于大陆学生的管理,也只管收钱。她不必考虑未来,她的人生里除了过于漫长的未来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