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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千鹤子的午后时光(7)

作者:上野千鹤子

烤苹果的味道独一无二。除了母亲做的,我再也没在别的地方尝过,所以深信它就是“母亲的味道”。

直到现在,每年红玉上市,我就会突发奇想地做一次烤苹果。万一不小心错过了红玉的季节,就会感到若有所失。做烤苹果,也成了一种追悼亡母的仪式。

小时候,我家里有烤箱。是能直接放在瓦斯炉上点火使用的旧式烤箱,生产于昭和30年代[2],在当时肯定很少见。

家里还有烤炉锅。厚重的铁锅中央开了个甜甜圈似的小洞,将蛋糕液倒入其中,放在炭炉上烘烤就行。烤上一会儿就香气四溢,甜甜圈形状的海绵蛋糕坯就此完成。接着熬制无盐黄油,加入食用红色素后做裱花装饰。最后撒上银色的珠子或七彩碎片。每年圣诞节,我家都会烤一个这样的蛋糕。裱花袋里残留的黄油香醇浓厚又甜腻,将之挤出后含入口中,也是孩子才有的特权。

从事食品营销工作的岩村畅子女士,针对日本人的饮食生活写过三本调查作品:《变化的家庭 变化的餐桌——被真相破坏的营销常识》(劲草书房,2003年)、《“现代家庭”的诞生——幻想系家庭论之死》(劲草书房,2005年)、《普通的家庭最为可怕——彻底调查!灭绝的日本餐桌》(新潮社,2007年)。我读完非常惊愕,因为书里说我们这代人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其实与传统饮食毫不相干。

在岩村畅子女士出版第一本著作之后,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新作。她身为ADK广告公司的研究员,在无人授意的情况下,自行开发了“食DRIVE?”的研究课题。能想到着眼于餐桌这一日常细节,真的很厉害。她对调查对象的餐桌进行了彻底的记录,为了证明可信度,还拍摄了照片。

其调查对象横跨三代人。分别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出生的新型[3]主妇(四十多岁)、团块次世代[4](三十多岁)的主妇,以及养育了新型主妇一代的父母辈(六十多岁)的主妇。与其称这三代主妇为战中派[5],不如说她们是成长于战后、拥有疏散与饥荒体验的一代人。这三部作品的副标题里包含“破坏”“灭绝”“幻想”三个词,分别对应了以上三个世代。书中有个观点:日本的家庭饮食在新型一代遭到“破坏”,并于团块次时代“灭绝”。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因为本该继承饮食文化的父母一代塑造的家庭形象,充其量只是种“幻想”。

根据她的调查结果,现代日本的家庭餐桌有如下特征。

“分别用餐”发展到最后,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次数连一周两次都达不到。一起吃饭时,也并不吃同样的食物。不是在外就餐,也不是在家就餐,而是一种居中就餐[6],餐桌上摆着各类外带小菜和熟食,有时还加上罐头或在便利店买的便当。就算有人挑食,其他家庭成员也不管,大家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想吃多少都可以。如果桌上没有自己想吃的,就自己煮泡面。这种家庭里不存在餐桌礼仪,也没人教孩子怎么拿筷子。

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吃多少都行,这是自助餐(viking)的形式。如果问一个带孩子的母亲:“您家孩子的饮食是否达到了营养均衡?”对方的回答非常暧昧:“谁知道呢,应该达到了吧。”在奉行自助餐的家庭里,家长不会管孩子吃了什么。

岩村女士认为,现代家庭已经从“分别用餐”发展到了“各吃各的”阶段。一家四口各自用餐的时间不同,吃的东西也不同。餐桌上放着杯面、糕点、打包的小菜,家庭成员依旧遵循“冷餐自助”(buffet)的形式,只吃自己喜欢的。一家人再也不是“同吃一锅饭”的关系,主妇也不再关心同桌人都吃了些什么。优先考虑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一饮食习惯甚至影响了圣诞蛋糕,因为一家四口“喜好”各异,彼此之间又无法妥协,最后只好放弃完整的蛋糕,四人各买一块自己喜欢的口味。

当今社会的年轻人,已经是在“各吃各的”饮食习惯里成长起来的第二代了。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丈夫也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喜好。有些男性在单身时期养成了习惯,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到便利店查看是否有新口味便当上市,他们结婚后依然如此,即使知道妻子在家做饭,也会毫不犹豫地购买喜欢的便当回家。妻子看到桌上摆的便当盒,也不会表示出不满。

想必读者们会问,在这种饮食背景下,社会上为何还会出现“美食家风潮”呢?对此,岩村女士用讽刺的语气补充了她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