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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千鹤子的午后时光(32)

作者:上野千鹤子

不过,阳水的歌不是这样。无论歌词还是主题展开都出人意料,所以更让人移不开眼,怎么听都嫌不够。他的歌词里没有满当当的情绪,只有各种双关、谐音的文字游戏,而且还是押韵脚比押头韵多,这在日语歌词里很少见。政治的季节已逝,在犬儒主义盛行的年代,即使只是听歌,我也不想听到“希望”“明天”这类字眼,更遑论扫兴的“爱”与“和平”。话虽如此,绝望与感伤又在现实里俯拾皆是,让人腻烦。顺便迁怒地说一句,我久违地看了场红白歌赛[4],被年轻歌手们口中不间断的“相信”“活着”搞得很烦。如果不是唱歌,应该没人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吧?即使只是唱歌,我也不想唱这种羞耻的词。像我这种乖僻的听众,既不想附和舞台上的忌野清志郎大喊的那句“大家有没有好好相爱”,在下面回答“yeah”,也听不了这种正能量爆棚的歌曲。

日本的创作型歌手大都擅长小调的抒情慢速叙事曲,阳水不仅能写出WHY、《金丝雀》这种透明感十足的慢速叙事曲,也擅长轻快的曲子。多种多样的创作风格,也是他区别于其他歌手的特色。如果有人问我喜欢阳水的哪些歌,我会列举《从暗夜之国出发》《冰之世界》等,此外也喜欢《遥想上海》《狮子与鹈鹕》等。

不只如此,他还拥有延展性极佳、非常罕见的美妙嗓音!我们这代人是首次从收音机广播里接触到歌手的一代。不同于后来的TV时代,在我们眼中,外貌、体形都不是歌手的魅力所在。无论阳水是否用墨镜遮脸,摘下墨镜长什么样,都不影响粉丝对他的喜欢。

听闻作曲家武满彻在生前说出“我一生中创造的时间……”时,我备受震撼,心想:原来如此,音乐就是纯粹时间的延续。我们生活在有限而世俗的时间里,音乐是神赐予的片刻间的礼物。聆听巴赫的曲子,确实能感受到那是纯粹时间的馈赠,而阳水也给我们送上了幸福绝伦的时刻。

最近,我生来第一次去了阳水的演唱会。那是纪念他作为歌手出道“四十周年”LIVE。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1948年出生的阳水与我同龄,应该也已年过花甲。

我渴望在舞台上看到的,是过去那个我所熟悉的阳水吗?当身旁人说“他的声音还跟从前一样有延展性”的时候,我却觉得他的唱功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如今的阳水已不再是全盛期的阳水。

歌手的巅峰期是什么时候呢?以肉体为乐器的歌手无法避免肉体衰老的命运。歌剧演唱者有他们的全盛期,歌手也同样有巅峰期,且不会持续太久。

不过,粉丝如我,在乎的不是这个。阳水会衰老,我们也会衰老。时间平等地流逝,每个人都无法避免。作为阳水的同龄人,我见证了他的来路,也想一直目送他到终途,希望他把衰老也变成艺术。事实上,比起渴望他维持昔日荣光的自私听众,我的私心或许更为恶劣。而这也是表演者的宿命吧?曾是警察乐队(Police)一员的斯汀(Sting)五十多岁来日本公演时,已经头发稀疏、显出老态,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在舞台上上蹿下跳。见此情形,我胸口一热。是啊,像他这样变老就很好。一边变老,一边把独一无二的衰老方式展现在听众们眼前。

粉丝,就是一种贪欲无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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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音乐:newmusic,20世纪70年代前期在日本兴起的流行音乐分类。新音乐受到欧美最新流行音乐的强烈影响,作曲在民谣基础上添加了摇滚等元素,作词则排除了以往民谣特有的政治性与生活感,被认为是一种“新的音乐”。80年代以后,摇滚、流行、民谣等分类逐渐定型,作为总称的“新音乐”随之失去意义。

[2]歌谣曲:近现代日本的流行歌。昭和初期以后的用语,主要指利用各种媒介向大众播放的歌曲。具有和洋折中的特点。

[3]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民谣,歌词常以一对恋人在四叠半(约7.29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同居的贫穷生活为主题,所以有这种戏称。这类歌曲的代表之一就是辉夜姬乐队的《神田川》。

[4]红白歌赛:NHK在除夕之夜播放的歌曲节目,由红白两队交替唱歌,最终决出冠军。在日本国民中的影响力类似于中国的春晚。

晚夏

我喜欢晚夏。

寂寥的蜩鸣取代了油蝉的喧嚣,不知不觉在深夜聚集的虫声,也不容分辩地传达出夏日已逝的消息,芒草穗不断拔节,一天天变白。这些无一不让人切身感受到季节的变化并为之感叹:“啊,夏天要结束了。”流经眼前、走向衰败、日渐暗淡、无法阻止的事物……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