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都度过的大学院生时代非常贫穷,既没有看过寺山修司的戏剧现场,也没听说过浅川MAKI的舞台表演。
不过,每当听到浅川MAKI的名字,我脑中就会闪现出一些回忆。那时的我,正好二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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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浅川MAKI(1942—2010):日本歌手,词曲作者,音乐制作人。以地下剧场为主进行音乐活动。拥有独特的美意识,认为自己作的不是词而是诗。曾受到寺山修司的发掘,而后与其多有合作。
[2]任侠电影:以黑帮为中心的电影,时代背景一般是明治到昭和初期,主题大都反映主人公的痛苦忍耐与仁义精神。高仓健便是因出演这类电影而出名。
[3]《唐狮子牡丹》:高仓健主演的《昭和残侠传》系列任侠片的主题曲。
[4]或是指IRUKA演唱的《残雪》(なごり雪)。
谈心
身为教师,经常会有学生来找我谈心。其中有关于个人经历的,也有关于个人性经历的。对象既有女生,也有男生。
在我还是外聘教师的时候,就有学生来找我谈心了。那时我还处于漫长的大学院生时代,收入微薄,在一所护理专业学校做外聘,有个学生来找我,说:“我觉得自己当不了所谓的‘白衣天使’,毕业后想找其他类型的工作……”当时,我每周只给他们上一节课,教的还是与护理无关的社会学,这么重要的人生选择,对方为何要来找我这种外人?我好奇地问起,学生说因为本专业的老师都当过护士,也热衷于培养护士,“如果告诉他们我很迷茫,肯定会立刻被否定,还免不了被教育一通。正因为你是校外的老师,我才来找你”。
很有道理。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选择倾诉对象的权利,掌握在需要谈心的人手上。
在短期大学任教时,出入我研究室的女学生总是络绎不绝。有人会专门选择没有其他学生的时候出现,犹犹豫豫地开口对我倾诉。这些人找我聊的大都是性方面的事。比如,正在交往的男友想跟自己发生关系,但不知道他是否只是玩玩而已;或是反过来,自己想跟男友上床,对方却一直优柔寡断;又比如明明有男友,却还是被另一个大半夜骑车来见自己的男生吸引;等等。还有一次,有个女生想跟男友旅行并在外住宿一夜,于是跑来找我串供,想让我告诉她父母,研究室的合宿时间延长了一天,我当即拒绝,对她说:“这点小事,请自己努力想办法解决。”
十八岁,刚好是羞怯地推开性的大门、迎来性成熟的年龄。关西的名门女校学生大多是走读,每天都生活在父母的监管之下。曾有学生告诉我,她有次夜不归宿,第二天早上到家,父亲双手叉腰站在玄关,把她暴揍了一顿。那个时代的人还比较保守,不像现在,恋爱基本意味着发生性关系。
大学里的研究室就像群租屋,并排着很多的门,学生们会从中选择一扇敲响。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咨询师,不会无条件地肯定学生的想法。喜欢或是讨厌、好或是坏,我会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我还是相信,人只能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成长——有时候,连经验也无法带来成长。如果发现对方对某个选择有明显的倾向,我也不会加以阻挠。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有一次,当我对某个学生说:“真没办法。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要不就试试?”桌对面的她抬起头,满脸都在发光。我心想,糟糕,上当了。看来对方才是谈心的高手。原来在无数门扉之中,她选择敲响的,是能鼓励自己向前的那一扇。做出选择的是她,我不过是被选择的一方。
有人向我倾诉时,我会特别注意:绝对不否定他们的意志。这样,即使对方的选择迎来失败和受伤的结果,他们也能随时回到我身旁。毕竟没人愿意去找否定过自己的人帮忙。我从未否定他们的选择,所以哪怕失败,他们也可以回来向我求助……
深更时分,东大校园里还亮着灯的研究室不多。这时,突然有学生来研究室找我。整个白天,出入我研究室的人很多,没法聊私密话题,所以她特意看准了这个无人打扰的时间段过来。
她说自己正在跟一个比她年长的社会人士谈恋爱。两人发生过性关系,但她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对方做爱时不愿戴避孕套,害她每个月都提心吊胆,怕月经不来,焦虑得快疯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坦白地告诉对方,所以就来找我了。此外,她还有暴食催吐的习惯。
她是优等生。在成长过程中一直看人脸色过活。竭力满足父母和老师的期待就是她的任务。因为太过寂寞,才回应了男人的慰藉。感觉他能弥补自己的不自信。然而她对男人的怀疑无法消除,却也无法果断结束这段关系。她怪不了任何人,只能不断自责,把自己逼进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