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这份奢侈锦上添花的,就是浴盐。今天要用什么香型的浴盐,是我每天泡澡的期待。日本市场上有各地温泉品牌的浴盐,混浊成乳白色的、泡沫丰富的、添加了药草或芳香精油的,应有尽有。我也会买各种浴盐送给在国外的日本人。
从前,长野县有个号称“泉眼直流”的温泉被揭发是用了浴盐,商家只好向大众谢罪。但我觉得只要温泉客们没有察觉,在那个以“浊汤[1]”闻名的温泉胜地泡得满足而归,就算商家用了浴盐也无伤大雅。如果仅仅使用浴盐,就能随心所欲地感受登别温泉、汤布院温泉[2]的气氛,已经是种奢侈了。即使被骗,好心情也不掺假。
试用了各种浴盐后,我眼下的最爱是青森出产的桧叶油。用喷雾器洒在热水里,就会有清香的森林气息缓缓冒出。泡在热水里,宛如在享受森林浴。闭上眼睛,塑料浴缸仿佛也变成桧木做的浴桶。即使真的泡在桧木做的浴桶里,也不会有这么浓烈的香气,这么一想,这种香精可真是厉害。
只要有认识的人去青森一带出差,我就会拜托对方帮我买这种桧叶油,因为机场的商店有售。但前段时间,我竟然在上野车站的大厅发现大量零售的桧叶油,不禁感到沮丧。此外,大厅里还有青森县的物产店,店里也陈列着同款商品。什么呀,原来随时都能买到。
泡完澡,就该享受浴后时光了。我会套上宽松的长衫,开始做皮肤护理。用薰衣草或杧果味的面霜或乳液按摩容易干燥的皮肤。跟朋友们聊过之后,我才惊讶地发现,很多独居者还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洗完澡光着身子在家里走动。屋里再也没有别的人,在独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不管胸部下垂还是小肚子凸出,都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冒着热气的身体。
是吗?你也一样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自己一整天最期待的时刻竟然是泡澡,这期待真是微不足道啊。我那总是犹豫放一百升还是一百二十升水的吝啬劲儿,倒是并不让自己讨厌。
***
[1]浊汤:因为水质成分而不透明的温泉。
[2]登别温泉、汤布院温泉:都是日本有名的温泉乡。
第三章
年岁渐长
青春
之前稀里糊涂地答应编辑以“青春”为主题写一篇文章,现在真心后悔了。
“我曾有过二十岁。所以不会让任何人说,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写下这句话的,是保罗·尼赞[1]。
如他所言,二十岁是个糟糕的年纪。幼稚、无知、傲慢,缺乏经验和自信,不清楚自己是谁,也对社会与他人一无所知。我在那个年龄段时,从不觉得二十岁美好,如今看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是同样的感觉。这个年纪的人只会因困惑、不安而陷入混乱,被人戏弄,又戏弄别人。
“二十岁真好啊。真羡慕啊。”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什么心态,我不明白。
回头想想,我的二十岁没什么美好的经历。尽是些叫人咬牙切齿的后悔、不愿回想的羞耻和惭愧的记忆。
如果有人说能让我重返二十岁,我只想说谢谢并拒绝。那种日子,过一次就够了。
其实处在那个年龄段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段不上不下的时期。刚满二十岁时,我最先想的就是径直穿过二十多岁,争分夺秒地奔向三十岁。大概一开始就料到这个阶段充满了困惑。二十岁的时候无法想象未来十年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因为度过每一天都要拼尽全力,甚至连一年后会如何都不知道。虽然也跟男生恋爱,却无法想象一年后仍在一起的样子,更别提结婚、生子、就职等,根本无暇顾及。
二十多岁的我,是拥有“大学院生”[2]之名的流浪者。换句话说,就是名号光鲜的失业人士。我并没有学习热情和上进心,只是因为不想找工作而升入大学院,开始了延期偿付的人生。院生们习惯把入学称为“入院”,这是一种自虐式的讽刺,因为“入院生活的时间越长,要回归社会也就越难”。彼时,大学斗争[3]已经完全解体,学生们仿佛走进一条漆黑的隧道,连模仿高仓健说句“世道昏黑,不辨左右”都已是不易。
我的情绪日益偏激,态度也越发狷介,这样一来,当然会被周围的人疏远。修完五年的博士课程后,我成了真正的“失业博士”。
某天,我看着地方报纸的招聘栏愕然不已。整个篇幅里有五分之四的工作招的都是男性。角落里的“招聘女性”栏里写着:“招聘女性事务员。珠算三级以上,有簿记经验者有优待。”“招聘女招待,有宿舍。”“招聘酒吧服务员。”等。比起具有相应社会经验的同龄女性,我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才无能”,即使想找个“性别为女就能从事的工作”,也早已过了最佳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