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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66)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顺便说一句,“涅朵奇卡·涅兹万诺娃”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点明了小说的宗旨:母亲发明的安娜这个名字的爱称“涅朵奇卡”和具有“不速之客”之意的“涅兹万诺娃”,把“爱”和“不受欢迎”“多余”“漂泊”“游离在外”结合在一起。的确如此,一直伴随涅朵奇卡的都是孤独感、飘零感:在父母家里她总是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躲到角落里;到了第二个家,“夜晚入睡时,我希望突然能在我们可怜的房间里再次醒来,看见父亲和母亲……”如梦初醒之后她强烈地意识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住在别人家里。那时我第一次感到我是个孤儿了。”慢慢适应并融入这个家之后没到两年,公爵一家搬到了莫斯科,“我就走进了另一个家庭,另一座房子……又一次把心与所有令我如此愉悦、对我而言已然亲近的一切扯断联系。”从涅朵奇卡的感受可以看出,美好的事物都留在过去,尽管过去并非真的美好。不知作家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阅读时留心的话不难发现,一直心无所依、处于游离状态中的涅朵奇卡,其生命中的关键事件、促使其心智获得飞速成长和提升的核心事件就空间而言都发生在边缘地带:继父教唆她偷钱以及她每每期待继父回家、哪怕早一分钟见到都会满心欢喜的地方是穿堂,她再次偷听到继父癫狂前演奏的如泣如诉的乐曲是在两个帷幔之间,小说结尾处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秘书面带“暧昧的微笑”说有话跟她谈、亦即预示未来命运的地方是门口。虽然作为“不速之客”,游离于核心生活之外,一次次被抛到边缘地带,但涅朵奇卡却一直在寻觅爱、感受爱、施与爱,努力要做到的是不再做“不速之客”,找到能让心灵安宁的家,做家的主人、生活的主人。

《涅朵奇卡·涅兹万诺娃》也可以被看作二十多年后《少年》中聚焦的“偶合家庭”主题的预演,所谓“偶合家庭”,是指家庭成员没有准备去过家庭生活,父母没有准备去做父母,没有任何东西把家庭成员连接在一起,孩子走向社会的时候关于家庭没有任何值得回忆和肯定的价值,而涅朵奇卡生活过的三个家庭全都是“奇怪的家庭”,家庭成员之间少有亲情,多有敌意,相互之间要么疏离、漠不关心,要么相互打压、指责、伤害。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涅朵奇卡的母亲发出了这样的哀号:“是我,这都是我的错,不幸的人!……她会怎么样?我死了,她会怎么样呢?……能把你托付给谁呢,连我活着都不能抚养你,照料看护你?……我的小可怜!可我都没注意她怎么长大的;她知道,什么都知道。我的上帝!这都是什么印象,什么榜样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毕生都在关心儿童教育问题,固守着“主要的教育乃父母的家”的理念,相当程度上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失而受侮辱受迫害的儿童形象几乎在他晚期的所有作品中都存在。《涅朵奇卡·涅兹万诺娃》是其最早也是最集中表现儿童成长过程的小说。直到晚年,有感于社会伦理道德体系的混乱、各阶层的相互敌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冷漠,作家还一次又一次回到这个问题,对不称职的父亲甚至做了细分,其中“懒惰的父亲甚至会按部就班履行义务,给饭吃、给衣穿,保障接受教育,可这里没有父亲、没有家庭,少年独自一人进入生活,他活得没心没肺。他的心与过去、家庭、童年没有任何联系”,而“小孩子的心灵要求接触父母的心灵”。在“丧偶式教育”“丧偶式育儿”现象越来越普遍,从而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的今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些话及其刻画儿童心路历程的成长故事读来依然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