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命运突然出乎意料地以极为奇怪的方式扭转了我的生活。我的注意力,我的感觉、心、头脑——全都一下子,以一种猛烈的力量,甚至到了激情的地步,突然转向了另一种相当意外的活动。而我自己,没能留意,就被整个带入一个新的世界,我都没工夫转身,环顾四周,反省片刻。我可能会灭亡,甚至感觉到了这一点;但诱惑比恐惧更强烈,于是我闭着眼睛凭侥幸走去。很长时间我脱离了那种现实,它是那样开始令我苦恼,我在其中曾那样贪婪而徒劳地寻找出路。下面就是这件事及其经过。
餐室有三个出口:一个通向几个大房间,另一个通向我的房间和育儿室,第三个通向图书室。图书室还有一个通道,它与我的房间只隔着一个书房,这里通常安置着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事务助理,他的缮写员、他的帮手,也曾是他的秘书和代理人,橱柜和图书室的钥匙就放在他那儿。有一次,午饭后他不在家时,我在地板上发现了这把钥匙。我受好奇心的驱使,带着这份捡拾物走进了图书室。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很是明亮,四周摆着八个大柜子,装满了书。书非常多,其中大部分是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以某种方式继承的。另一部分是由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收集来的,她不停地买书。在这之前,给我读的书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以至于我不难猜到,有很多都是禁止我读的,很多对我来说都是秘密。这就是为何我怀着无法抑制的好奇,在一阵恐惧和喜悦以及某种特殊的、无法解释的情绪中,打开了第一个柜子,拿出了第一本书。这个柜子里都是小说。我拿了其中一本,关上柜子,把书带回自己的房间,怀着那样一种奇怪的感觉,心是那样狂跳而悸动,仿佛预感到我的生活中即将发生巨大的转变。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锁好门,翻开这本小说。但我还不能读它,我另有一件心事,首先我要牢牢而彻底地确定自己对图书室的占有,不让任何人知道,以便有可能把任何书在任何时候留在我身边。我把书送了回去,把钥匙藏在自己身边,我宁可把这份享乐留到更适当的时刻。这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坏事。我等待着种种后果,结果极其完满: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秘书和助手,点着蜡烛在地板上找了一整晚和大半夜,决定早上叫来锁匠,从他带来的那串钥匙里配了一把新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都没再听到丢钥匙的事。我的行动是如此小心和狡猾,直到一个星期后我才去图书室,确信绝对安全,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起初我挑秘书不在家的时候,后来我就从餐室进去,因为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文牍员只是口袋里有把钥匙而已,他从来没有跟书籍发生过进一步的关系,所以甚至没进过它们所在的房间。
我开始贪婪地读起来,很快阅读就完全吸引了我。我所有新的需求,不久之前的所有渴望,我青春期所有的仍然模糊着的冲动,在我心灵中是那样不安而叛逆地造了反,这些皆是我过早地成长的迫不及待引发的,所有这一切突然久久地偏向另一个、出乎意料呈现着的结局,就像完全满足于新的食物,就像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很快我的心和头脑便如此痴迷,我的想象发展得如此宽广,以至于我似乎已经忘掉迄今围着我的整个世界。看起来,命运本身在我那样竭力向往、日夜玄想的新生活的门槛上拦住我。而且,在放我进入一条未知的道路之前,它把我带到高处,以神奇的全景,以动人的辉煌视角向我展现未来。我注定要经历这整个未来,首先从书中读出它,在梦想中,在希望中,在激情的冲动中,在年轻精神的甜蜜兴奋中去体验。我开始不加选择地阅读,从第一本弄到手的书开始,但命运保护了我:迄今为止我学到和经受的东西是如此高贵,如此严格,以至于如今我已无法被任何诡诈、不洁的书页所诱骗。我孩童的本能、过小的年纪和我所有的过去保护着我。现在,意识好像突然为我照亮了我过去的全部生活。的确,我读过的几乎每一页好像都很熟悉,好像早就经历过,就好像以如此意想不到的形式、在如此神奇的画幅中呈现在我面前的这全部的激情,这全部的生活,都已由我经历过了。而我怎能不受到吸引以至于忘掉当前,几乎到了疏远现实的地步呢,因为我面前的每本书都体现了同样的命运法则、同样的冒险精神,它主宰着人的生活,但它的来源是人类生活的某些基本法则,这是拯救、保护和幸福的条件。正是这条法则,为我所怀疑,我也竭尽全力,用几乎是被某种自我保全的感觉在我内心激起的所有本能来猜想。我就好像被预先通知过,好像有人警告了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预见性地挤入我的心灵,我内心的希望一天天坚实起来,尽管与此同时我对这未来、对这生活的冲动越来越强烈,这种生活每天都在我读过的东西中以全部的力量,以特有的艺术,以诗意的全部魅力震慑着我。但是,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的幻想远远主宰了我的急躁情绪。而我,说实话,只是敢于梦想,而实际上面对未来我本能地胆怯了。因此,就像预先同自己商议了一样,我无意识地决定暂时满足于幻想的世界、遐想的世界,其中只有我一个主宰,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诱惑,只有快乐,而不幸本身,如果容许有的话,扮演的也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一个过渡的角色,一个为种种甜蜜的对比、为我头脑里令人狂喜的小说中命运意外转向幸福结局所必需的角色。现在,我就是这样理解我当时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