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得,我有时夜里醒来,下了床,踮起脚尖走向公爵小姐,就着我们那盏夜灯的微弱光线,一连几个小时看着熟睡的卡佳;有时我坐在她的床上,弯腰贴近她的脸,迎面吹来她温热的呼吸。我悄悄地、惊恐地哆嗦着,我亲吻她的小手、肩膀、头发、小脚——如果有一只脚从被子下面伸出来的话。渐渐地,我注意到——由于我整整一个月都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卡佳一天比一天更沉静了,她的性格开始失去其本身的匀度:有时你一整天都听不到她的喧闹,可有时又会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吵嚷。她变得暴躁、苛刻、爱脸红、经常生气,跟我甚至到了要在小事上采用残忍手段的地步:时而突然不想在我旁边吃饭,不愿在我附近就座,好像她对我感到厌恶;时而突然去找她母亲,一整天都坐在那儿,也许知道我没了她就会因愁苦而憔悴;时而突然开始一连几个小时看着我,以致我不知如何逃避这要命的尴尬,脸一阵红,一阵白,可就是不敢离开房间。卡佳已经有两次抱怨发了寒热,可我先前都不记得她生过什么病。最后,突然在一天早上有了一个特殊的安排:按照公爵小姐迫切的愿望,她搬到了楼下母亲那里。当卡佳抱怨发热时,公爵夫人差点儿吓死过去。必须要说明一下,公爵夫人对我非常不满,她注意到卡佳身上所有的变化,还把这些都归因于我,正如她所说的,我阴沉的性格对她女儿性格有影响。她早就想把我们分开了,但一直推延时间,因为她知道她将不得不忍受与公爵发生严重的争执,公爵虽然事事让着她,但有时也会变得毫不退让,固执到不可动摇的地步。她可是完全了解公爵的。
我对公爵小姐搬走深感震惊,整整一个星期都在最痛苦的紧张心境中度过。我被苦闷折磨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卡佳厌恶我的原因。悲伤撕碎了我的心,一种正义和愤慨之情开始在我受屈辱的心中升腾。某种骄傲突然在我内心诞生,当别人带我们出去散步的那一个钟点,我跟卡佳聚在一起时,我以那样独立、那样严肃、那样不似从前的态度看着她,以至于令她大感震惊。当然,这样的变化在我身上只是一时突发,随后我的心就又开始越来越痛,而我也变得越来越软弱,比以前更加怯懦。终于有一天早晨,让我万分困惑而又高兴得发窘的是,公爵小姐回到了楼上。一开始她疯狂地笑着扑过去搂住莱奥塔尔夫人的脖子,宣布说她又搬到我们这儿来了,然后她向我点点头;她请求允许这天上午什么都不学,获准后便嬉闹、奔跑了一上午。我从没见过她比这更活泼、更快乐的样子。但傍晚时分她安静下来,若有所思,某种悲伤又在她可爱的小脸蛋上蒙上了阴影。公爵夫人晚上来看她的时候,我看到,卡佳不自然地尽量显出快活的样子。但是,母亲离开后,留下她一个人时,她突然起劲地开始流泪。我震惊不已。公爵小姐看出我在注意她,便走了出去。总而言之,某种意想不到的危机在她内心准备就绪。公爵夫人咨询了医生,每天都把莱奥塔尔夫人叫去,询问有关卡佳的最细微的问题,吩咐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有我一个人预感到了真相,一种期望有力地敲击着我的心。
总之,一段小小的罗曼司终成正果,行将完结。卡佳回归后的第三天,我注意到她整个上午都在用那样奇异的眼神看着我,用那种悠长的目光……有几次我与这目光相遇,每次我们俩都会脸红,垂下眼帘,仿佛互相感到羞愧。最后,公爵小姐笑了笑,从我身边走开。时钟敲响三点,人们开始为我们穿衣外出散步。突然卡佳朝我走来。
“您的鞋子松开了,”她对我说,“让我来系上。”
我正要自己弯下腰时脸突然红得像颗樱桃,因为卡佳终于和我说话了。
“让我来!”她不耐烦地对我说,笑了起来。随即她弯下腰,强行抱起我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系紧鞋带。我喘息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甜蜜的惊吓。系好鞋子,她站起身,从脚到头打量起我来。
“喉咙这儿也敞着,”她说,细小的手指触碰着脖子部位裸露的皮肤,“我来系上吧。”
我没有抗拒。她解开我的颈巾,用她自己的方式系好。
“否则会招上咳嗽的。”她说,调皮地微笑着,对我闪动那双润泽的黑眼睛。
我不能自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卡佳是怎么了。但,感谢上帝,很快我们的散步就结束了,否则我就会克制不住扑过去在大街上亲吻她。不过,走上楼梯时,我设法偷偷在她肩膀上吻了吻。她注意到了,哆嗦了一下,但一句话也没说。傍晚时分,她被盛装打扮带到楼下。公爵夫人那里来了客人。但这天晚上房子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