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当时的问题不是美国梦,我们没有美国梦,但我们确实被超越真实的景象迷住了。以至于我们对世界和未来都怀着过度傲慢的信心。”拓说。
“什么超越真实的景象?”马里亚诺不解。
“全球化初期的物质与科技造成的幻觉,诸如此类的东西。”拓回答。
“但我们当时的感情和困惑都特别真实。我非常肯定。”马里亚诺说。
“泉说我们当时不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也不在历史中任何一段时间。我们身处被悬置着的中间地带。”拓说完以后他们都沉默着,喝完杯子里的酒,又重新注满。马里亚诺灌下一口以后大声说:“我真的希望泉也已经找到了出口。”接着一个踉跄坐回椅子里,垂下脑袋睡了过去。
这时霍普站在草坪中央挥动着胳膊,她告诉蒂娜说她和朋友们要去酒吧,蒂娜也挥了挥手。这些年轻人显然对于这栋屋子里乌卡留下的世界没有兴趣,而这里愈演愈烈的怀旧气息也和他们没有关系,甚至连食物都无法吸引他们。他们认定成年人的世界无聊透顶,既不想去了解,也不掩饰自己的傲慢。这样的夜晚,他们只想挤在酒吧里,吃香喷喷的汉堡,喝水一样的啤酒,不断上厕所,虚掷光阴。拓感觉自己也已经喝多了,他看着他们走进更深的暮色里,霍普走在边缘,却像牧羊人一样自然地改变着其他人行走的形状和方向,他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其中,但不一会儿霍普便和他们一起消失在了视线中。
“霍普到了喝酒的年纪吗?”拓问。
“他们总有办法搞到酒的,我们以前不也一样。”蒂娜回答。
“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大家都想和她成为朋友。”
“她下个星期要去印度参加环保夏令营。她迷上了印度,在网上自学印度语,而且决定之后要申请那里的奖学金。她和她的朋友们成天关心全球变暖、海洋垃圾、发展中国家的垃圾处理。你说世界是不是正在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扭转。”
“不用试图去理解他们,年轻人总是冷酷地把整个成人世界隔绝在外。”
“但我常常想,曾吸引我们来到这里的东西,是否正是他们想要放弃的东西。”
“时代的洋流来来回回。”
“你没有孩子吧。”
“没有。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去承担更多责任。”
“不过孩子也只是命运的决定啊。”
屋子里的邻居和老友们正在陆续散去,而夜晚的温度并没有降下来,酒精让他们的眼眶和鼻腔都热烘烘的,周围的空气也仿佛随意改变着流动的方向。拓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那么持续和响亮的蝉鸣。
“你知道泉在美国吗?”蒂娜突然说。
“现在?”
“这几天想到你会来,我一直被犹豫的心情折磨,但最终我总会告诉你——"
“泉现在在美国?”
“她没有离开过美国。我想她之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纽约。”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泉的父亲吗,那位文化官员。”
“他当时已经不是官员了。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变故,都足以让他不顾一切地把泉送到美国,说服她留了下来。”
“天啊。”
“泉当时的决心,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
“你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络吗?”
“没有。我们完全没有联络,直到后来见到她,才知道她和我们告别以后没有去机场,而是直接坐大巴去纽约找到她的叔叔。”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2001年底。泉回到佩奥尼亚,她当时已经怀孕了。”
“泉有了孩子?”
“她在纽约结婚,回到佩奥尼亚的时候正在经历离婚诉讼,她的丈夫起诉她为了获得绿卡而假结婚。有关这段婚姻的具体情况她只字未提,也没有寻求具体的帮助。但她当时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危险。”
拓喝了一大口酒。
“那段时间乌卡将她留在家里,为她在图书馆找到工作,直到她顺利生下女儿。泉和乌卡之间维持着和任何外部因素全都没有关系的感情,那不是通常长者和年轻人之间所具有的尊重、欣赏或者扶持,而是更为平等的友爱。泉温柔、好奇、坚强,是被几乎崭新的体制创造出来的产物。当她处于谷底的时候,这些品质竟然变得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