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那班短命种非但没有死绝,而且又要挂 我。屋船外横风横雨。契家姐翻出一张大顺刀,横刀把 守舱门。保长摊手:“芫女,你令我十分难做。”水上女 儿披头散发,吊梢眼血红,猛力扯我至脚边:"你会怨 我吗? "我僵死无反应,契家姐逼问:"讲啊!"我胡 乱一摆,契家姐说:"好蛙仔! "抬脚踩实我背脊,手 起刀落,一截断尾即时飞射出去,保长当场烂瘫,醒婆 吱哇鬼叫,中流沙三千零九水上男女目瞪口呆。断尾射 人人群,向三千零九水上男女之间劈出裂口,若非被烂 瘫荣烂身烂肉拦截,必定直插江心。契家姐叉腰举刀, 遥指断尾,大喝:"而今你班田家铲得了灵蟾尾,要发 功就去发功,要发达就去发达,有口甘远躅口甘远!”
水上男女顺刀尖望去,只见烂瘫荣包容断尾,正要 流过人墙逃去哩!醒婆一个箭步扑向烂肉,捞出断尾揽 人怀,断尾在她臭烘烘软绵绵怀里跳哩!似发恼小人孩 那样跳!契家姐凶目圆睁:"这截灵蟾尾,丢失,整残, 与我无尤,谁人再来得寸进尺搅风搅雨,我就请他吃灵 蟾屎!”大顺刀嗜一声劈入门肉里去。
自此以后,一到五月五,祠堂船大桅顶准时升起断 尾。后来,水上男女不仅求风调雨顺,还顺道求一求年 年有余、连生贵子,富贵荣华、寿比南山。再后来,断
尾终年不落,作成祠堂船大桅顶一件开光法器,在它 卜底,神烛香火连绵不断。有一天断尾突然失踪。传闻 是烂瘫荣漏夜爬桅,偷去断尾当仙丹服用——烂瘫荣拒 不承认,也无任何病愈迹象。他仍在等待命中注定福音 船。断尾失踪在一八三二年。那时我已远在澳门了。
醒婆领头唱:
天地人牌分拆散呀,梅花全白落黄泉呀。I
众巫女喊三喊:唉啊啊——唉啊啊——唉——!
醒婆唱:
鹅五大梅归地府呀;至尊开口叹凄凉呀。
巫女喊:唉!唉!唉!
—?条四柱大厅船,四方黑布围起,船头船尾各挑 一双白纸灯笼,孤丁丁停向水中。哭声四起。黑水莽莽 无边。水是苦的,是无涯的。黑黑白白人众,撑了触版 仔,漂浮一圈送灵。
水哥不愿多花费,钱要储起,再讨老婆哩。计划置 张新笆,一卷、一抛,算数。契家姐恼得捶地大哭。哭 完一抹脸,收拾钱银首饰、胭脂水粉,扭拧巨臀杀入水 哥屋船,将他上至祖公下至江坪表侄一门三十二丸慈姑
1珠江水上人家民歌,其后醒婆唱词皆为此类。《置民的研究》有相关 研究、收集。
桩咒个蓉蓉烂烂。
水哥扑地叩头:“龙母娘娘,观音大使,妈娘大 神,我求你拜你,求你收声喇!”契家姐凸眼:“你无 论如何必须同阿金打一膛寿板!”水哥说:“龙母娘娘, 观音大使,妈娘大神,阿金是我船上大桅,而今大桅无 情,撇手就走,你莫讲寿板,我连饭都难开!”契家姐 怒目道:“废柴!我愿出寿板钱,你莫要再多废话!”
水哥丧口丧面:“阿金生是我梁家人,死是我梁家 鬼,你出寿板钱,传出去‘,人家要笑一一”
契家姐扬起小包袱,照水哥头脸发狼地打,水哥哎 呀一声,复又扑低。水上男女哄堂大笑。契家姐上前一 指:“废柴梁水,阿金嫁你是她前世孽报,同你做人世, 惨过做水鸡!”水上男女哗然。水哥面口有如生嚼青 梅。契家姐又从头咒起,此轮只咒到阿爷,水哥已口吐 白泡就地打滚:“芫阿奶,芫阿大,而今她罗润金是你 亲生乖女,我梁水是你亲生乖孙,一百样顺你睥气遂你 心意,唯求你收声。”契家姐不屑再讲,拾起包袱,踊 过水哥,向船内停尸位置挪移去。
醒婆唱:我妻妹啊,你唔念子情,情太淡!你唔 好留命在阳台啊!阿金着全新大襟衫、大裆裤,尸首发 胀,臭味沉似大石,过舱风也散不动。契家姐见阿金头 上额前空空寡寡,火又上来,将水哥连皮带骨咒个血肉
糊涂。她水上女儿的手,散开阿金水上女儿长发,仔细 梳了将云髻,又自包袱中取出绣花头带、细骨簪、翡翠 耳环、包银手脚外加胭脂水粉,逐一敷装。
旁人触目惊心,探头问:”会不会艳得滞? ”契家 姐竖起眉来:“阎王殿前,必要艳压群鬼!”梳化得, 头面似白粉团,两颊猩红,唇开浓血花,是阴司路上旅 客模样了,我乍醒朦胧世不估啊,个阵你阴路好行阳路 别啊!个阵你阴司条路且长行,「你阴路好行啊!屋船内 空寥寥,什么花衣绣鞋、大屋奴婢、楼船高马,一样都 无。契家姐打完薄板寿材,再去吴师傅处落定紫洞艇一 条、好仔好女一双、青砖大屋一堂。吴师傅所扎紫洞 艇,花色匀旬,雍容富贵,比任何真正花船更抢眼。吴 师傅扎纸时候,脚边备支笔,扎完同时,即刻要点阿金 名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