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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图(66)

作者:林棹

2 The First Noel,传统圣诞颂歌,源自康沃尔郡,1823年出版的《古 今颂歌集》(Carols Ancient and Modern )已收录。

“小小姐,这是巨蛙,来自古老东方的明星。”

星星弹奏铁枝。“它咬了你吗?”

“她从不咬人,”迭亚高按摩我低温、遍布疣子的 皮肤,他烫极了,他的温度正涌向我,“相反,她需要 保护

远处有人喊,“卡洛琳 娜 ?"

小人孩回了回头,"那是我,"她说,“我得走了。”

“再见小小姐,圣诞快乐小小姐。”

但小人孩站着不动,

“卡洛琳一-娜一??"

"我在想——”小人孩说,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 “要是我可以给这只老蛤蟆一点点祝圣就好了。”

"一点点什么?”

“祝圣,就是下午的时候亲爱的神父在柜子后面对 有个先生做的事情。那个先生咯血了。”

“卡洛琳——娜——! ”

“你计划怎么祝?”

“请问你可以请它帮我一个忙走到我近前吗? ”

我撑起身子。我四肢僵硬,但仍挪得动。我向其名 飘散于雪夜的小人孩爬去,雪地在她背后柔和燃烧,铁 枝将她切割成竖条条,她霆发是琥珀,她轮廓是天使。 她吃惊地盯着我。

“卡洛琳——娜!你在哪儿——啊? ”

"小小姐,”迭亚高催她,又咳起来,“你确实该 走了 J

小脸拧成一团,几乎被我的丑样吓哭,但还是勉为 其难举起星棒。星星钻进来,小心停在我两眼之间。一 片黏满金粉、薄薄的五角星。“老蛤蟆,我祝你圣诞快 乐,我祝你背个十字架,祝你喝酒、健康、快乐、一切 好的。我祝你最好的。”

她望向迭亚高:“满大人,我祝完了,现在我真的 真的该走了。"她道了别,很快地扭身,翅膀对着我们, 一歪一扭踩进厚雪,去和大星下的名字会合。

那确是奇事之夜,我时时忆起。跨过年去,第一 个礼拜日,迭亚高冻死在我的牢房,我的身边。我舔着 他。他顽抗血源履行了承诺,终生不曾逃跑。没人知道 他到底活了几岁。

20北方世界,

你足够幸运,长成一个识字的人。有一天,你动身 去往北方世界。

陆地向北方翻涌。泥滩,平原,丘陵,山峰,黄 土地,白土地。那种黄和白是你看一眼,嗓眼就呛满 粉。空气愈发干燥,直至硬成坚冰、黏住舌头。极北之 地的坚冰上黏满舌头,都是耐不住渴又缺乏经验的旅人 留下的——他们终于承认自己毫无脱身办法,只得割去 舌头,匆匆上路。北方世界实在干燥极了,因此不会有 泪,也不会有血。

字引你去北方。你虽识字,在北方却终生要做旅 人。字记下旅人的死:客死。客死是浩瀚的死中你最 为惧怕之一种。因此你学乖,努力在北方世界掩藏旅 人本质。

字从北方世界吹来,顺着群山阳面倾泻下来。不 识字的却望向泥,望向仿佛绝境的海。还有极少数一种 人,把海当作平地走远了。

21我们中的三个

他们把迭亚高抬走没多久,又抬走了长崎。我和丹 顶鹤静静注视白布底下、长崎的鼻尖顶出的形状。一个 连连咳嗽的大块头番鬼每天早晨进来,取走我结成冰块 的屎;日落前再来一趟,往角落扔一桶饲料。同样是这 个番鬼,对丹顶鹤、马来蟆做同样的事情,因为暹仔也 消失了。看不见巡逻员。看不见游客。我记不清是先看 不见巡逻员还是先看不见游客。马来缝再也不动了。有 一天早晨,大块头没有按时出现,到傍晚放饭的钟点仍 然没有出现。后来太阳落了,雪漫天卷着。丹顶鹤饿得 踱来踱去,用长嘴敲笼枝,那声音就像有人在远处撬 蛇。我从没经历过那种寂静:雪的重量,鹤嘴敲铁的重 量,落在纯然的空白上。第三天,花和丹顶鹤都已将空 饲料桶吃过五遍,吃得不剩一点残渣。饿啊。饿死了。 饿像一种下在肚皮里的雪。马来候之家周圈的雪已然积 得很高。那个黑白相间、冻硬了的尸体快要被完全挡掉 了。紧要关头,尸体也是一种肉。我奋力听远方——什 么都没有。只有雪广大地落下。雪落向大石砌的街道, 落向嘶嘶响煤气灯,落向漆黑铁轨,铁轨向更远方伸 去,远得无法听见了 :雪切断、关闭了时间。雪落向大 河。一条宽大、古老的河。河的臭味冻硬,泊在河上。 雪面广大,不着一个鞋印。我想起马来缝吭哧吭哧甩鼻 子的模样。十年后我第一次看见橡胶,我说:这东西可 真像马来猥的鼻子。